“你到了？！”
蹲在电话机旁十五个小时后，伴随正午阳光佛照头顶的柔光与吹动树叶摇曳身姿的暖风，仙道的声音远隔一道太平洋传来。
“嗯，延误了一会儿，刚拿好行李。”
从略略吵杂的广播背景音判断，应该是在JFK机场。
“阿彰，你那边是半夜了吧，我没弄错的话。”
葉月牢记东京纽约时差为十三小时，她的白天在地球另一端恰好是黑夜。
“是啊，不过上飞机后被升舱了，所以睡了一路。”
仙道解释，尽管落地时间为当地零点二十七分，历经十三小时飞行的他精神意外的好，果然挤在经济舱较之躺平睡觉，舒适度不可相提并论。
“哇，我还没坐过商务舱呢！飞机餐什么样呢？空姐会更漂亮吗？腿能完全伸直吗？”
葉月尖叫，兴奋一时难掩，为他能痛快一路感到高兴，为这通还没出机场就提前打来的电话而激动不已。
“等你来了……”
仙道润润嗓子，停顿后，语气轻快道：
“我给你买。”
两人完全忘了一个还在机场等着探索新国度，仙道站在电话机旁一手搁在行李车上，另一只手捏着护照与登机牌，葉月则打开免提整个人倒挂在床上聊的不亦乐乎。
“好像吃了三顿还是四顿，有定制菜单可以选哦，小七。”
“那如果我都要吃呢？”
“哈哈哈哈，那也不是不行吧？”
在手机拍照功能普及前，仙道全凭记忆复述了自己十几个小时中被叫醒吃过的每一种食物，从前餐、主食到甜品，以及五花八门的饮品，这些两人曾在东京与父母们共同前往高级料理店品鉴过，算不上陌生，飞机上则是另一回事。经济舱搭配餐包的黄油被替换为鱼子酱，咖啡有拉花，餐食道道经过摆盘后端上来，考虑到从日本飞美国，兼具日式与美式多种选择，可谓细心周到。
仙道对食物算不上挑剔，乘坐飞机时发的餐盒总是推到葉月面前让她先选，一般情况下甜品都归她，他负责吃两份主食。
商务舱的话，仙道语气轻飘飘，小七大概会吃十份甜品吧。
那也太多了吧！葉月忿忿道，怎么把她当成饭桶了。
硬币一枚接着一枚塞，不知不觉通话时间超过十分钟，葉月这才想起来要去隔壁间把仙道父母喊来。
“小七，等下替我报个平安就行了，晚点我会打给他们的。”
仙道却让她别跑一次。
“阿彰阿彰，你不在，我会替你照顾叔叔阿姨的。”
葉月拍着胸脯保证，仙道不用看都知道她那自信满满的模样。
“嗯，我知道，那就拜托你了哦。”
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葉月也不用看都知道，狭长眼睛弯如新月。
打到仙道半边耳朵感觉电话发烫，投下又几枚硬币后，葉月后知后觉是否占用过多时间聊家常，不过才分开半天，光是一趟飞机见闻讲了近二十分钟。
“不急着去酒店吗？”
“这个点早走晚走都没差了，再聊几句吧。”
他的声音不急不躁，完全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对了，为什么要拍那么多我睡觉的照片？”
葉月一早醒来打算去洗照片，就发现相机里被换了一卷新的胶卷，之前被她拿来偷拍仙道睡觉的那卷不翼而飞，问过母亲才晓得前天她午睡时仙道进过她卧室，又问了相机说明书放哪。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偷的！”
犯人不仅不知错，还恶人先告状。
“你先回答我。”
仙道发出喝水的声音，语气平静。
“什么嘛，当然是因为你睡觉的样子很好笑，我打算贴墙上的。”
葉月理所当然道。
“有吗？哪里好笑了，我怎么不觉得呢……”
仙道有些困惑，紧接着反驳，我倒是觉得小七睡觉的样子很有意思。
“怎么可能！”
葉月打断他，因此没听见电话那头也追加了一句——我也打算贴墙上。
挂断后再次接到仙道来电正逢晚餐时间，众人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接听。从机场打车一路到酒店比想象中折腾不少，纽约如此之大在半夜要开三小时到车是什么概念？
葉月不得而知，仙道本计划电话里简单与父母聊上几句，两家人窝在沙发上就着免提电话叽叽喳喳反复提醒着治安问题，他那点身高体格在美国大概只算得上普通，千万不能在天黑后跑出去玩，话题就此被带跑偏。
“爸……妈……”
仙道颇感无语，在东京、神奈川，能让他出门的无非是训练、钓鱼以及为父母跑腿，其余一律只与葉月挂钩，她人不在身边他能和谁玩呢，想来好笑没忍住发出闷哼声，夹杂着笑意。
“没错，阿彰有时候非常欠揍！”
葉月声音冒出来，边说边往嘴里塞煎饺。
“啊，那我还是快点睡觉，趁天黑前起来出门觅食比较好。”
仙道顺势换了话题，酒店环境与日本普通连锁酒店差不多，价格却翻了三四倍，纽约的物价除了打车没明显感觉到离谱之外，一个小小的可颂都令他震惊。
长辈们面面相觑，紧接着哈哈大笑，该怎么解释好，能为了他一句想打职业篮球而立刻联系上中介的家庭自然没有经济上的负担，以仙道父亲的工资完全消费得起，更别提刚开始仙道母亲曾计划着将她在两年后一起送去。
葉月的家庭能否支撑留美生活全部开销？
孩子们并不知晓位于目黑区门对门的两家人同属中产阶层，秉持男孩子吃点苦是好事的原则才在出发前放弃购买商务舱机票，到了仙道与葉月眼里反倒做实了普通家庭背景。
葉月举起听筒，将大人们赶去餐桌上，她有悄悄话要讲。
“阿彰，打篮球不吃饱可不行。”
仙道开始后悔自己的闲谈，也没落魄到这个程度，不过换了日常货币当然要一段适应期。
“我知道，不用担心的。”
他安慰道，开始感到犯困，哈欠连连。
“那就好，快休息吧，对了，我在你行李箱里塞了点东西，到安全的地方后记得找出来哦。”
“好，其实这里就很安全了。”
碍于行李太多，退房后还要换地方，仙道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葉月在他被迫与越野激情打电玩到午后独自跑去银行将所有存款，包括新年红包、奖学金以及从小到大妈妈为她开的个人账户名下多年累积而来的日元统统换成百元美钞的厚实信封。
待仙道安顿下来后，懒散的性子导致他花了两周时间才将私人物品整理出来，信封里装下的一笔巨款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葉月保持每天与仙道发邮件的习惯，长途电话费高昂因此约定每周固定一通即可，临出发前她找来闲置相机交予他，交换条件是及时分享留学日常。忙碌的大一，仙道再累也不忘抽空将相片上传电脑，在邮件中添加十几张附件发送。
从东京出发去京都那日，夏川等在车站，最终葉月未能如愿抽空做地陪，他计划着坐同一班新干线回关西，对此她欣然接受。
夏川以朋友身份出现在她身边，在外人眼里两人仍似模范情侣，没有人会关注走在一起是否手牵手，夕阳下的热吻以及公用一根甜品勺不复存在，这些亲昵举动对于多数褪去热恋的情侣而言或多或少有所改变。
“七濑酱，真的不考虑和好吗？”
夏川发出过和好信号，十月底，由美来到京都赏枫，两人借住在夏川家，趁他出门买饮料那会儿对她拷问。
“其实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两个月的相处，令她重新审视过这段关系有无可能破镜重圆，结论是半年前的自己过于冲动，展开一段并不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恋。
“可我真的觉得夏川君很有诚意，男女朋友吵架冷战很正常嘛，谁规定一定要在三日内求和才算真心呢？”
外人比她更在乎这段关系，室友们也曾劝过她给个机会。
“由美酱，问题是我并不觉得后悔。”
葉月插上吹风机电源，嗡嗡声终于盖过由美喋喋不休的理论声。
在最脆弱时刻，她也不曾接受来自夏川的拥抱。
仙道赴美后的每周固定通话中无论他如何逞强，葉月都能从他零点零一秒的停顿中捕捉到异国求学的艰辛，简简单单几个问题把他问懵了。
训练强度如何，能否适应？
照片里的球鞋比上周看着旧许多，说好到美国重新购置衣物，为何不见换新？
合影怎么只有亚裔，难道被美籍球员排挤了？
对谁都对答如流的仙道先是大笑几声，随即被葉月指出心虚，严肃话题好好讲，国际话费很贵！
“小七，你像侦探诶，难道在行李箱里还装了摄像头？”
仙道对她没辙，每日传来的邮件中不仅有她多姿多彩的大学活动照与可爱明媚的生活照，还会收到大大小小的提问，并要求他在特定地点拍下照片传回去。
“不要打岔，我在问你问题呢，都一个月了。”
葉月语气冷冰冰，打电话的同时快速用鼠标来回滑动从几十封邮件中下载的照片，她将每张照片都标注了日期以便对峙。
“你想听我说什么？嘛……每天生活就很简单，念书和训练，没什么特别的事。”
在撒谎这件事上，仙道的破绽是转移话题，譬如下一句立刻关心起她来：
“声音怎么听起来沙沙的，是感冒了吗？”
葉月拍案而起，对着电话大喊，吓得室友们纷纷摘下耳机向她投去匪夷所思目光：
“仙道彰，你敢瞒我？”
也吓的仙道差点握不住话筒，捂着耳朵安慰道，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你问我说，绝不撒谎行了吧。
嗯，葉月对着空气点头。
“职业道路比想象中辛苦是必然的，不过陵南那三年强度不低，总体来说除了早起之外不算特别痛苦吧，别担心，能跟上。”
嗯，那别的呢？葉月追问。
“坦白说，要追回体型天赋就没有周末，目前还没空出去，大型商超没车的话要换两次公交。不过……小七，等十二月黑五去买据说会很划算，到时候可以帮你也买点什么。”
还有，仙道突然松了口气，这算得上好消息。
“虽然很忙，但我打算考驾照了。”
这件事的源头要从葉月与几位回京都大学探望老师的前辈见面说起，作为接待她在事后私下约了其中某位学姐喝咖啡，对方半个月前从纽约回国因此提供的一手资料热乎靠谱，考虑到校区同处偏远地区，学姐最后提出买代步车的建议。
葉月当晚就拨通了自己家电话问父母能否预支自己大学四年的全部零花钱以及新年红包，听过她的理由后哈哈大笑，十几分钟后接到仙道母亲来电解释道不用七濑酱资助，代步车什么的出国前就做了打算能负担得起。
可是！
葉月觉得长辈们根本搞不清状况，她二话不说买了新干线票在周五放学后赶回东京，打开电脑向仙道父母展示其在美国的简朴生活。将学姐所谓没车一族生活半径过小的话照搬，首先阿彰篮球鞋没带够，以他的性格早该换新，之所以两个月来来回回都是从东京带去的旧款球鞋，按理说篮球之国买球鞋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吗？
所以？长辈们竖起耳朵听，认真发问。
所以他需要一部车，以及更多生活费，我可以拿自己的零花钱补贴！
四位长辈陷入沉思，好奇怎么会令两个孩子产生家庭生活拮据的想法，一阵沟通后才发现远在美国的儿子不是钱不够花而是没空花，于是鼓励他尽快将驾照考出来，在交通上省时省力自然能挤出时间购物。
仙道并不知道葉月与其父母交涉过，报喜不报忧这件事本来是两头一起瞒，再不济也要瞒住葉月，最后竟在电话中被步步紧逼，如实交代。
“我也会学的，阿彰。”
葉月不甘示弱，整件事的缘由不需要他知道，不过这一闹两个孩子总算被纠正了家里钱不够的错误猜想。
“最后那个问题……”
仙道放慢语速，确实是令人头疼的情况，就性格温和，在哪都人见人爱的他也不禁感到棘手。
“你说，我不希望有心事你就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葉月重新躺回床上，弯弯绕绕的电话线被扯到绷直，牵动着两颗相隔万里的心紧密相连。
“一部分原因是语言导致的沟通障碍，再过几个月应该会好转，不过歧视也是客观存在的，关于这点……”
仙道并不认为无解。
“用实力说服他们，对吗？”
葉月抢答，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也从学姐口中听说。
“是。”
仙道微笑起来，阳光刺眼的深秋，纽约到了再也不能穿T恤出门的气温，有时从寝室骑行去球馆的路上他会戴上她送的围巾，不出十分钟便会因上下坡运动导致微微出汗，脖颈间的燥热在脱下围巾那刻抵达峰值。将围巾卷好塞入挎包，用手抹去汗水，那一刻鲜活的心跳令他兴奋。
十三小时的时差，有人在睡觉，却也与他时刻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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