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液体成片成片浸染白衣,七十度的滚烫高温与肌肤严丝合缝,葉月怔在原地,像个没有感知的仿生人那般重复了问题。
“唐泽桑,你说什么?”
体育台新人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放下手头文稿抽出纸巾走上前,好在大家都是女生,不用顾忌太多职场禁忌,动手擦便是。
“葉月桑,你不要紧吧?”
唐泽见她一动不动,手忙脚乱到再度将倒在地上的纸杯踢到某位前辈办公桌旁,路过的同事们纷纷绕开这片走。
“你有带备用衬衣吗?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
顾不上满地狼藉与异样眼光,葉月被推着往办公区外走,终于在推门走入洗手间前有了反应,然而她的话并不像是对唐泽讲的。
“阿彰……病了?”
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没等得到回应就撒腿跑开。
电视台到家的最快方式是公交,直线距离仅几公里却因24小时里三分之二时间属于拥堵期的道路使得计程车成了最慢的通勤交通工具。
葉月身着湿衣一路从23楼搭乘电梯下到1楼大厅,不顾礼教穿过人群狂奔,没有风度、优雅与美感,她像个狼狈的孩子在下雨天玩了泥巴、踩过水溏后急着回家吃饭,唯一不同的是,在她脸上路人们看不见任何欣喜之情。
换言之,她更像个失魂落魄的成年人在为上天的不公买单,每一步都迈最大、最快,甚至推开了不少路人,也没有自小养成的惯性道歉。
“看路啊!”
“这人怎么回事!”
声音从背后自动消失。
手扶栏杆,葉月焦急的看向倒计时红灯,秒钟滴滴答答跳动着,下车后是最熟悉的路段,肌肉记忆带着她走了一段避开信号灯的小路,到家楼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丑态,相熟长辈们投来关切目光问怎么衣服脏了呢,七濑酱。
“我……”
葉月对住楼上的婆婆点头,不再多说又跑了起来。
站在两扇门间,可以确定的是妈妈们都在家,她毫不犹豫敲响了左手边仙道家的门,从一开始看似沉着冷静的小声富有节奏的咚、咚、咚,十秒内察觉屋子里毫无动静,葉月变的急不可耐,加快敲门频率。
一分钟后,她已经在用全日本都找不出几个人会用的暴力敲门方式胡作非为了。
“开门……”
“开门啊!”
“阿姨!”
“阿彰他……”
东京电视台分几大派系,动画组、综艺组、国际新闻组、娱乐组与体育组,常被人诟病的是动画节目会在重大节点不合时宜继续播放,相比其他偶有不务正业的播报,体育台几乎是台柱,任何时刻都不掉链子,专业性在业内闻名。
门敲了五分钟,葉月瘫软倒地,跪在仙道家门前,白色衬衣再次被液体浸湿,早在抬手敲下第一次门时她已经不自觉落泪了。
上一次心那么痛是什么时候呢?
葉月记不起来,如果真要逼自己说出个时间节点,那或许是高中毕业那年陵南某道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她满怀期待的去找仙道观赏毕业花火秀,表白说辞在心里反复预演,呼之欲出的情感被亲眼所见事实狠狠击碎。
那天的痛,和现在比起来好像不算什么。
对东京电视台已成稿的新闻确信不疑,对仙道拒绝她请假赴美参加其毕业典礼的可疑猜测被无限放大,原来全世界都在骗她,以仙道与其父母为首。
“七濑?”
门从背后打开,母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
葉月挂着两行泪的脸缓缓转过去,比母亲惊讶来的更快的是她的诧异。
“七濑酱,你找我吗?”
仙道母亲探出头,站在她母亲身后,笑容可掬。
仙道完全遗传了其母亲的处变不惊,即使面对葉月一张比鬼更恐怖的哭丧脸仍能笑的温柔似水,她一步上前联合葉月母亲将她搀扶进客厅。
像另一位母亲,真正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葉月自四岁搬来仙道家对门后与其一家三口培养了不是亲人更甚亲人的情感。亲妈不允许做的事她就逃到仙道家在仙道母亲的掩护下偷吃各种零食,若不是葉月父亲竭力阻止,差点她就能在仙道家养只小兔子了。
两个孩子闯祸,无论谁是主谋,仙道母亲永远将小仙道推出去认错,葉月母亲看不过去要抓着小葉月一起揍。哎呀,不如我们换着打吧,仙道母亲提议。到最后谁都没挨揍,小仙道在葉月家听长辈教诲,小葉月在仙道家吃冰棍。
葉月年年生日收到的大礼全来自于这位母亲,铂金耳钉、高级商场内的女装、轻奢名牌包包,甚至她的第一件内衣都是由两位母亲共同陪同去买来的。
“骗人!”
葉月瞪圆了眼睛,眼泪及时收住,水汪汪的双瞳里写满了不甘情绪,掺杂着怨恨与质问。
“怎么了?”
仙道母亲捧起她的脸,口吻关切。
葉月几乎哽咽着把话讲完,断断续续,指责对方帮着仙道瞒骗他在异国的真实惨况。
“电视台……”,抽泣的鼻子换不过气,纸巾一下又一下将鼻尖擦红擦肿,她坚信不疑道:“体育……记者那边……不会弄错!”
两位母亲费好大劲才弄懂她的意思,大概是在六月飞去美国参加毕业典礼时就知道仙道生病了,为了不让她担心全家上下里应外合瞒骗她。
七濑酱,仙道母亲捂着嘴看向葉月母亲,笑容满面道:
“没有那回事,一定是误会。”
她向她保证,仙道健健康康,活蹦乱跳,毕业典礼过后还去篮球馆录了训练视频带回日本看,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就是阿彰连你们都没讲!”
葉月并没有被安慰道,掐着表坐在沙发上给仙道打了三通电话未被接通后更是抓耳挠腮的心烦,长辈们询问消息来源后表示不如回电视台确认清楚比较好,更何况就这么逃班恐怕在实习日志上被记过,半年实习期相当关键,谁也不想在新闻界岗位竞争激烈的当下平白无故错失良机。
“工作没了还能找!”
葉月思绪早已飞到美国,她给自己限时,要是仙道没有在十小时内与她联系,那就别怪她一意孤行买张机票飞去纽约与他当面对质。
病了,什么病?
不能打球,还能做什么?他有除了钓鱼外的一技之长吗?
事实上,仙道连钓鱼这件事都仅仅是爱好而非特长,一个身体健康的大高个就算不在职业篮坛闯出名堂也能随随便便找所学校做篮球教练,为篮球放弃文化课的决定葉月比谁都支持,但凡见过仙道打球的都会举双脚赞成。残酷的体育竞技中闯出一片天,仙道放弃了太多他本能轻松达成的目标,而今噩耗传来他再也不能追求梦想,葉月突然想明白许多事。
譬如他在约定一年回国几次后,整个大学期间只回来过两次,她屡次提出赴美被一拖再拖,两人各自的毕业典礼那么重要的场合统统缺席。难得的面对面相处时他看起来与曾今别无两样,分开后却总叫人感到患得患失。
并非13小时时差的关系,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直觉,从几枝末节中领会的感悟。
当与他差不多时间赴美求学的几位日本篮球手争相勇闯NBA选秀时,仙道做出了退一步留在NCAA的决定,葉月对美国篮球构架不那么了解,天真的在电话里向他确认这是更好的选择,是吗?
当然,小七,仙道理所当然道,并用了半小时的长途通话时间向她作出说明,挂电话时两人早已犯困,在接连的哈欠声中,他向她保证二十五岁前打开体育台,NBA的实况转播中会有她所熟悉的身影。
可是那个一天到晚来找你one on one的流川枫我也蛮熟的呀?
葉月在睡梦中呓语,仙道哈哈大笑后挂了他那边的电话,又拨回自己家让母亲提醒葉月母亲那边将听筒放好。
等待期间没人把她的焦虑当回事,仿佛电视台的人弄错了,或是她发疯了。晚餐是端到茶几上为她单独准备的,只因屁股怎么都不肯从座机旁挪开,就连上卫生间都是一路小跑,且不允许任何人使用电话以免占线。
八点左右被叫了几次要去隔壁吃宇治寄来的抹茶蛋糕,葉月捂着耳朵拒绝道,我可是在京都读了四年大学,宇治就在隔壁好不好!
两家长辈相视而笑,不把她当一回事的态度更叫人恼羞成怒,葉月气到直接挂断电视台打来了解她怎么突然消失在工位上的电话,抱着被辞退也无所谓的心情,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全神贯注于正处于静止的电话会在何时响起。
直到两只眼睛干涩不已,叮铃铃在耳畔持续作响,集中精力太久的副作用是反应慢好几拍,她身体不受控的朝电话扑了过去。
“阿彰吗?”
上一通电话里也是在对方讲话前先发问,这通依旧。
“呃……”
熟悉的短促音,仙道显然被她不好惹的语气惊到一瞬,很快接着讲:
“小七一直在等我电话吗?抱歉,睡觉的时候手机静音了,我刚醒来。”
每一分每一秒,葉月计算着纽约时间是几点,看来她的消息可靠,哪有篮球队员一觉睡到早上九十点的?
“为什么不去练球?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问你……”
话到嘴边如鲠在喉,是病了吗,什么病不能再打球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等等。如今,远隔万里真的听见仙道的声音悠悠传到耳边,仿佛光终于如约照拂而来,站在他的对立面,她第一次感受到远距离所带来的深深无力感。
“你在哭吗?”
仙道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葉月的哭声充斥着听筒,她不断的追问,他却越发听不懂用假名堆砌乱组的词语究竟在讲些什么。
“小七?”
“发生什么事了?”
“先冷静下来把话讲清楚好不好,你这样我完全听不懂。”
“小七……”
一个哭,一个问,鸡同鸭讲几分钟后仙道那边忽然没了声音,葉月持续在沙发上颤抖肩膀放声大哭,六七小时的煎熬统统在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那刻被放到最大,若代价是病了,当初又为何要不顾一切支持他远走高飞的梦想?
她责怪自己,十七岁那年耍点心机手段将仙道留下,以他无条件对自己投降的脾性会愿意留在国内发展可能性极大。
“我……我不……”
如今连一句我不想你生病都结巴到讲不完整。
仙道那头几乎处于静止状态,葉月继续对着电话宣泄,父母从卧室里探出头不知是否该打断她,很快将门关上,并做好半夜开车将她送去机场的准备。
“小七。”
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声音,仙道的声音比以往更沉着冷静,是成年人之间严肃对话的语气。
“……”
葉月相信他要坦白了,用脚趾想也知道消失的几分钟时间里他去给母亲打了电话,这是惯用伎俩,仙道母亲宠爱她之余也不免为儿子通风报信。
“我没有生病,也没有不能继续打球,我想应该是电视台的记者搞错人了。”
他听起来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不讨好、不哄骗,口吻坚定。
“如果你还有疑虑,现在太晚了,不如明天去问清楚。”
他给出了解决方案,就算他知道这么讲几乎能打消她90%的疑虑,他仍在乎剩下的那10%。
“或者我想……”
仙道微微笑起来,这次是真的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我还是回来一次比较好。”
葉月止住眼泪,两日后仙道竟真的现身东京,他只说了会尽快买机票,谁也没想到在挂断电话后他便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下训后赶在商场关门前极限采购。请假、开车直奔机场、在候机室又往家里打了通电话确定葉月没有为此而丢了工作,一直到落地羽田机场,他的雷厉风行都是个秘密。
葉月向编辑部道歉,为自己的冲动买单,甘愿无条件加班一星期,于是这日下班走出电视台大厅看见仙道等候的身影时,恍如隔世的感觉冲昏了头脑,她不顾一切在众人目光中飞扑向他。
“喂喂……工作难道不会瘦?小七……我真的要病了哦,快被你压地上了……”
仙道接住她白白担心一整个下午的拥抱,在两日内尽管确认了是实习记者将几个球员的名字搞错,她仍心有余悸,为他的不在场感到忧心忡忡。
“不准说晦气的话啊!”
葉月收获周遭非议目光,赶紧从仙道身上退下,拽着他的手吃宵夜,也被称作迟到三小时的晚餐。
“怎么不吃?”
筷子悬半天,葉月想了想,将生牛肉夹给仙道,自己光顾着喝水。
“你说我胖了!”
仙道被这样的回答惹得大笑,赶紧将差点塞进嘴里的肉往她嘴边送,欠揍的解释是玩笑话,怎么会当真。
葉月不满地指出,是他忘了所有关于变黑、变胖的说辞她都绝不马虎,事实上因为最近工作任务加重,为了排解压力她在工位上放了一堆甜食,来不及吃便当的时候就抓几把往嘴里送。
“所以……怎么会那么忙呢?我记得之前加班也就半小时左右?”
身处异地的人们为了令对方少操心,就算是葉月和仙道这种交心程度的关系也难免会将现状加以修饰,正式签约后的实习期间葉月为尽早下班,每日午餐时间都被拿来工作。来不及加热便当就对母亲撒谎称减肥吃三明治比较好,当三明治都来不及吃时便转手送给同事,短短数月葉月因饮食不规律重了三四斤。
熟悉快节奏后她下定决心要减重,开始戒甜食,然而这两天午休、下班后都要工作的现状又将她带回紊乱的生活方式中,因此仙道的说法到她耳边便不是玩笑话。
“哼,因为我很重要!”
葉月不愿承认是那日逃班的后果,嚼了十几次才将一小片牛肉咽下。
“哦?这样啊。那我是不是该敬你一杯?”
仙道扬手要了两杯果酒,草莓味与柚子味任其选。
“我……”
葉月不甘心告诉他这是她成年后初次饮酒,在日本过了法定年龄20岁便可以喝酒,工作中同事组的酒局她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自然接收到邀约,然而秉持着喝酒无益于身体的理念,她统统以酒精过敏推辞掉。
“小七也是第一次吗?”
仙道撑着脸将草莓味的那杯推向她。
“你也没喝过?”
葉月诧异地问,她以为美国那边大学的风气会像电影里那样有各种派对,就算去过一次知道仙道极少参与这类活动,对于他坦白今日也是初次饮酒依旧感到不可置信。
“美国要21岁哦,更何况教练有下令比赛期间禁酒,所以就一直没机会尝试。”
举起酒杯,仙道向她发出迈向成年的邀请,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中两人饮下人生第二杯酒,第一杯是13岁那年好奇家里冰箱里琳琅满目的啤酒,趁着长辈不在家偷偷开了一罐,浅尝后跑老远将罐子处理掉。
仙道短暂停留的一星期内,葉月遗憾作出加班承诺,每个晚上他都准时接她下班,像儿时到处觅食那样在新宿、银座或六本木附近的大街小巷寻找美味居酒屋,每次只各自点一杯小酌怡情。
为彻底打消疑虑,仙道临走前将最近一次体检报告交给她,以葉月的英文水平要看懂专业内容过于考验。她陆陆续续花了半个月将全部文字逐字翻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彻底放下。
过了实习期后成为正式员工,外表出众的少女在电视台成为人气追求对象,三个月后葉月爆出恋情,她没有选择任何一位同电视台的同僚,而是某位曾接受采访的艺术界名人有幸摘得芳心。
“阿彰,我恋爱了!”
葉月将自己的新对象如实告知,言语中甜蜜尽显。
“是吗……”
仙道的声音沙哑干涩,看来这通电话确实太早打过去,困倦的他急忙挂断电话继续补觉。
“晚点打给你好吗,昨天打了场比赛有点累。”
“好!”
葉月在迎来人生春天的同时,永远都不会知道地球的另一端有人正接受者枯燥而痛苦的康复训练。
工作真的把人压垮,更新进度慢成这样我也没想到。
不过最近有在准备日语考级,然而鼓励我学日语的,就是AKIRA。
十几年前第一次去霓虹,去了镰仓,坐江之电,打卡镰仓高校前,海边踏浪,bills松饼店里吃了美味松饼,近两星期的关东关西之旅回家后对霓虹丝毫没有喜爱之情,并留下了永远不再去的狂言。
那一年,我喜欢SD好久,对AKIRA还处于普普通通的喜欢。
后来彻底迷恋上仙道后开始尝试写文,疫情后至今竟又去了六次霓虹,并打算每年再去两三次,对一个地方的情感完全由一个人主宰。
有朝一日想重返镰仓,租一间海边小屋,像仙道求学那样在当地生活,感受他所感受的微风,看他所见的日落,走他上下学的路,说他所说的语言。
ok,对痛苦背单词的自己的勉励到此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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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apter 55 che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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