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电话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仙道的狡猾在于他总能轻而易举转移话题，饶是身经百战的葉月在他火力全开状态时，也不得不放弃较真。
一个不想说，另一个不依不饶便失去意义。
“抱歉，如果我知道你会担心到回家，下次一定及时回电。”
他口吻真诚，葉月仿佛能见到仙道在她眼前松动眉尾的致歉表情，他自责好心办了坏事，他以为她不至于为了一句提前的“生日快乐”放弃在情人节这日与恋人共度良宵的浪漫时刻。
“你在美国过得很好。”
葉月阴阳怪气道，画外音以光速传播。
“倒也不是一点挫折都没有，但是小七，你应该知道……”
仙道停顿两拍，切换上轻快口吻的同时尽可能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诚恳些：
“我本来就无所谓很多事，如果说忙到没机会溜去钓鱼也要和你抱怨的话，那一通电话的确不够讲的。不过你真要听，我可以全都告诉你，就从室友错拿走你送我的卫衣说起，还是从上个月在食堂可怜的蔬菜里吃到蛋白质展开，又或者……收到了送错的情书？”
葉月本该释放的情绪突然卡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和八卦，难道值得令人担心的仅仅是这些不值得一提的生活日常？
她不信，女人精准的直觉告诉她仙道在粉饰太平。
“那你回答我，走之前答应我每年都回来为什么……我的毕业典礼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然而问题背后所隐藏的日益增长的疏离，是她所不愿点破的，仙道总能丝滑将她的忧心疑虑一笔带过。
“因为很忙，比我想的更忙。”
仙道变得严肃起来，一副是时候向她坦诚的架势。
“可是越野之前有说和你差不多时候出国的那些人，每年都回国，甚至能抽出时间与高中篮球队的朋友们聚会。”
葉月想不明白仙道鲜少回国的原因，除了某次他整个summer holiday都泡在东京，这样长久的停留也只此一次。
“越野说的？”
仙道提高音量，对她与越野仍在毕业后有联系感到意外，毕竟两人作为他高中三年关系最亲近的青梅竹马与好兄弟，他们并不合。
“是，因为觉得你特别特别奇怪，因此我不得不和他见上一面。你知道吗，连他都抱怨你不回来！”
那是难得一次葉月与越野统一战线，见面地点选在上野公园附近的烧肉店，约莫是大二大三那年寒假，刚开始气氛尴尬到不行，直至烤肉前的冷菜上了两道，葉月才先开口。
阿彰是有什么病吗？
越野差点儿将刚咽进喉咙的热水喷出来，什么意思啊？他问。
越野君，他一直换女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呃……越野大脑当机足足两分钟才回过神，像被重启过的眼耳口鼻仍处于呆滞状，他语无伦次半天得出结论——他不知道。
两个人吃了点小菜，牛舌被来回翻烤，葉月的习惯是吃烤肉由仙道动手，她负责张开嘴等待喂食。后来与夏川交往，对方虽不是仙道这种性格温柔体贴的男生，也高度一致的配合着她动手，不同的是葉月在接收到夏川往碗里送的烤肉后会说句谢谢。
这日，由于是她将越野约出来，葉月相当生疏的用起烤肉夹，好几次肉还没熟就送到越野餐盘内。
还是我来吧……越野无语的挑起眉毛。
哎，仙道那家伙真是把你宠坏了，并不忘碎嘴一句。
葉月不服气的叫他别说些有的没的，今天不是来数落她的，有关越野一直看不惯仙道如何让着自己她不是没数。两个性格脾气都很冲的人总将仙道夹在中间，仙道对葉月无条件投降这一不讲道理相处模式令越野一周要好几次和他绝交，声称“你就那么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越野表示仙道绝对眼瞎，被美色迷惑也不是这样无脑冲的。
可是越野……你不懂，小七是粉色的。
十七岁的仙道说出无厘头的话不是第一次，然而这句葉月是粉色的，对十七岁的越野宏明冲击极大。
我说你TM疯了？胡言乱语什么！
哈哈哈哈，仙道大笑，一米九的身子挨着窗户站，窗外一棵参天大树，盛夏不再有繁花盛开的美景，不过是绿荫遮天。在仙道解释完后，越野一度想将他从窗口推下去。
有病！越野拍拍屁股跑远。
这该死的仙道彰竟口出狂言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葉月有颜色，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粉色，或许与他们四岁那年初次邂逅有关，葉月拿走了仙道兜里所有粉色包装的糖果，并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偏爱少女心爆棚的粉色元素。
那你看我呢？什么叫没颜色？
越野的问题现在想来不能再gay了，仙道一愣，漫不经心道就是没什么颜色。
换言之全世界在他眼里都是葉月七濑的背景板，为此越野和他绝交一下午，直到放学的部活不得不互相传球才算和好，他单方面的绝交与和好。
陈年往事随着时间变色，记性不算好的越野依然忘不掉高中那几年认识仙道后，还没见到葉月前或葉月转学来到陵南同班后，仙道在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时眼神里无尽的温柔。
“他怎么可能交很多女友，就算找……”
越野将刚好熟透的牛舌夹给葉月，想了想不服气，怎么今天轮到他来伺候这位大小姐了。
“欸！你怎么！”
二十岁的越野稚气未脱，一怒之下又将烤肉夹了回去，耍赖行为惹的葉月瞪大了眼睛。
“你今天一定要学会自己烤肉！”
越野将烤肉夹往葉月手里塞，这顿饭莫名变成了烤肉教学，由于要专注着每块肉的颜色变化，有关仙道的话题被迫暂停了那么会儿。当他发现葉月十分有诚意的在服务他时，曾今积压着的对她娇气、霸道、对仙道所有付出理所当然的不满总算消下几分。
“越野君，味道还行吗？”
葉月好像变了，当手指边缘不小心被炭火烫到红肿后，她默默的用毛巾裹着冰块压在肌肤上，这与他所认识的那个有点点小伤口就要委屈巴巴看仙道，直至仙道将卡通图案的可爱创可贴买来，并喂她吃下美味巧克力才心满意足的娇气鬼判若两人。
“很好，谢谢……”
越野这才意识到化着与几年前差不多清透妆容的少女在与仙道分开两年后迅速成长，他不该带着偏见对她针锋相对，他也逐渐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仙道口中所谓的“比任何人都在意我”。
上甜品环节对话进行到一起郁闷，仙道怎么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每年回国？
怅然的两张脸面面相觑，金属勺吃碰玻璃碗发出哀叹似的尖锐声，高悬的霓虹灯牌在窗外闪烁不间断，富有节奏的控制着思绪发散。葉月主动买单，两人因此而争执起来，最终拗不过越野固执的大男子主义，那些年他被仙道深深洗脑要照顾这位七天里有五天要与他斗嘴的，他的小七。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越野君。
葉月挺意外，越野一路将他送到反方向的车站并执意要等到车来才走。
不急这点时间，越野说，心里正纠结要不要送她回家算了，毕竟路上出点事他没法和兄弟交代。
你知道现在才七点多吗？
葉月捂着嘴笑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操心，越野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立刻涨红，被揭穿便不再遮遮掩掩，他问能不能把她送到楼下再走，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好吧，葉月表示路上可以和他讲讲最近仙道在美国的一些情况，男生之间怕矫情因此越野更多的是与仙道互通邮件，总不见得卡着时间等一通电话，接起来说什么？
喂，今天打算做什么？
光是想想开场白，越野就被恶心的要吐。
仙道换了几任女友、考驾照买车、两点一线的生活细节到起床入睡时间，葉月滔滔不绝将她所知道的如实告知，越野一惊一乍听了二十多分钟，意犹未尽的又跟她下车走了好几百米。
要不你上去坐坐？
葉月见他对仙道的事宜听的入神，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行……要不下次我把植草他们约出来一起聊吧！
越野的脸像吃了屎，赶紧面朝她往后退几步，内心腹诽这节奏怎么像是约会，尽管两人都没这方面意愿，但要是被仙道知道他赴约、送她到家还跟着上楼，兄弟的女人，即使从没追求到手，也是万万碰不得的！
“就是这样，简单吃了顿饭，回去后我还给他传了邮件，不过越野君留给我的好邮箱好像是错的。”
葉月不好意思再打电话给越野，几个月后仙道回国抽出过几个闲暇时段去见越野等老友，于是两人又恢复了零交集状。
“原来是这样，我好像有和他讲过为什么比较少回去，和你解释的话确实会比较棘手。”
仙道对着听筒发出浅笑气音，有些无奈，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好像在调整讲电话的姿势。葉月耐心等着，直到呼吸声再次贴近。
“首先，你确定今天要听我说这些，而不是去过节？”
仙道有时候迂回到她会翻白眼，是，请讲，葉月肯定道。
“好，觉得困的话欢迎随时打断我。”
“快讲！”
葉月恨不得冲过去揍他一顿。
“是，是。和我差不多时间来美国的，就说神奈川县那几位好了，湘北的流川枫、宫城良田以及比他们晚一年来的樱木花道。他们几个分别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离得不远。美西大学和美东不同的是比赛时间较为集中，这样的好处是每年长假更宽裕，缺点是平日的训练强度偶尔会超负荷。”
仙道换口气，继续说道：
“我记得去年流川，像他那种把时间都用来练球的，都在电话里被宫城吐槽过某次比赛结束后连续高烧三天。”
“美东的风格没那么激进，属于细水长流型，隔三差五有交流赛、友谊赛、区预赛等，教练将训练战线拉长，因此我的长假少的可怜，并且每天都觉得在训练。坦白说，带过来的鱼竿都要积灰了。”
仙道自嘲式笑笑，口吻相当无奈。
“好处也很明显，就是刚刚好的训练量不会让人觉得崩溃，抽出时间睡个回笼觉或者看部电影问题不大。”
听着听着，葉月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却又哪里怪怪的。
“所以你很忙，没有完整的假期，但每天训练之余还游手好闲，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她质问的口吻咄咄逼人，要算的账不单单是回国频率，还有日益减少的通话与交流中的回避。
“可以这么说。”
仙道回答得干脆，接着落入葉月圈套。
“明明有时间也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吗？凭什么认为我只要听你过得有多好，卫衣也好、吃到虫子也好，收错情书……阿彰，我都想知道。”
潜台词是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好。”
仙道明白不舍得放鱼饵，鱼不会上钩的基本道理，葉月选择在情人节之夜与他死磕，聪明到不用自己的手机或座机打过去，为的就是杀他个措手不及。
“Chris或许是喜欢那款悄悄借出去穿了，我看到衣服在洗衣机里面的时候已经被他的红色T恤染色，他说要赔我一件，穿了好些年的旧衣服大概是买不到，现在被我拿来做居家服，你想看的话晚点我拍给你。”
理亏在先的人总要拿出点诚意，仙道也将座机调至免提，听筒微微发烫，手提的也酸，他继续说道：
“蛋白质只是某条还挺可爱的小菜虫，被发现时已经快要塞进嘴里了，还好它识趣的在叉子上动了两下。”
“情书的话，我原本以为是要给我的，是队友曾今的大学同学，那群女生来等过好几次他下训。上周冲完澡我从休息室走出去，正好撞见了她，对我说了句hi就塞了一封信到手里，还没问清楚人就跑远了。”
仙道轻叹一口气，声音再度捎上笑意：
“我纳闷了一会儿，因为在美国不流行送情书，回家后拆开看。文笔很好，字字深情，对我的球技与长相赞许有加，还用上了或许是她见过最英俊的帅哥这类字眼。看到这里我可能没忍住照了下镜子，室友还问我在发什么花痴，但翻开下一页，越看越不对劲，里面提到了就算我喜欢男的她也会继续支持我。”
上一秒葉月还觉得仙道真是臭屁，这一秒也要跟着笑出来，然后呢，她问。
“我又照了下镜子，想知道为什么会给人这样的误会，不过很快从最后一句‘米津君请加油’找到原因了，原来是托我转交队友的。”
仙道在电话那头干笑两下，葉月抓住了重点，问，他喜欢男的？
“嗯，大概……”
围绕仙道留学生涯所经历的窘迫遭遇由此展开，纽约市大面积停电打着手电筒通宵备考、热水器坏掉的十一月洗了足足两周冷水澡、车子在半路抛锚站在烈日下等救援晒脱皮，这些，或是限量款球鞋抢错码数忍痛割爱、英文还不够流利那会儿看电影买错无字幕票全程练听力到最后看睡着、迟到被教练额外关照加练等等。
葉月陪笑听了半个多小时，仙道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要与她分享，然而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根本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国际话费很贵，你说的这些我想听，但不是我今天非听不可的。”
她在又两则留学趣闻后打断对话，仙道默契的暂停话题，他以惯用语句回应。
“你想听我说什么，小七？”
米仓问，仙道彰，为什么小七送的T恤不能借我，我送的你却能借给别人？
仙道冷脸道，你想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
Yuki问，Akira，一定要在这种时候与我分手吗？
仙道松开她的手，看着眼泪从少女眼眶溢出，头也不回道，你想听我怎么讲？
“一个人在外面，你究竟过的好不好？”
葉月，是否能如愿听见她想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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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hapter 57 情人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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