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逍遥王的慷慨解囊,此次前往流光城,楚潋和季归闲不复从前狼狈。
季归闲偏爱重色,照常一袭暗紫宽带袍,流墨一样的内衫覆盖高大宽阔的肩背肘骨,贵胄风流掺杂蛮横恣气。楚潋比他低调的多,脸上照常盖着幻面,水青衣裳单薄。她心里思忖着接下来一步又一步,手上操纵顶级灵石掠阵的飞舟日行数万里,短短一日便抵达位于天霄界中央流光城。
越是靠近,周围同向而行的飞舟灵器数量越庞杂,且一眼看去皆是不凡。庞大者高踞三层楼阁,其上侍从众多,仙乐靡靡,以至于楚潋的飞舟混在其间竟丝毫不起眼。
土包子季老鬼负手而立,左右环视,连连赞叹:“好俊的飞舟!竟还有鸾鸟模样的!”
正巧,他口中的鸾鸟飞舟腹中走出位高髻华服的女修,臂弯挽一年轻男子,眉目传情,你侬我侬咬耳朵,进一步便唇齿相接,全然不顾周围视线。而周围修士神情放松,对此放浪形骸的举止持着一副见怪不怪态度,没半点白玉京或天霄界其它地方修士的严肃守礼。
季归闲浓黑长眉一抖,饶有兴致盯着看,高挺眉弓底下的眼珠子黝黑而深沉,随即极其敏锐地从这一点点细枝末节里品味出别样信号。他高挺的鼻腔轻轻出气,傀儡铺中李明月提及流光城时吞下的半句话被他拎出来细细咀嚼,随即犬齿猛地发酸似的一紧,缓慢磨了磨。
福地洞天。
他睨着那对唇齿黏在一起的修士,心道流光城算楚潋哪门子的福地洞天。
楚潋站在旁边,心无旁骛,只看着前下方越来越近的巨大城池。
此时举目远眺已经可以看见流光城六角七重朱楼飘荡柔软红绸。城门口无尽灯火攀起,高悬天际流转不止。她眼瞳深处被更远处群山坠下的如血残阳点出一线幽幽红光,芬芳柔软的脂粉气远远被风轻俏递来,卷起她耳畔发丝,圈转拂过眼角。
季归闲忽然抬手抵过那缕发丝别在楚潋耳后,动作自然极了,全然顺手而为。不待楚潋做出什么反应,他紧贴过去附耳问道:“潋儿,怎么回事啊,一路过来啃嘴巴子的越来越多。”
装纯。
楚潋赏他一眼,波澜不惊:“流光城乐修众多,合欢道修士聚集,自与天霄别处不同。”
流光城没有城主,不沾万钧仙府与白玉京,由城内几股势力牢牢把持。销金窟的靡靡风韵轻易能将正道修士骨头连同礼数自持一起熏断。来这里的修士要么自己就是探寻合欢道途的,要么性子格外狂放,不喜拘束,来寻欢作乐的。
季归闲扭捏做作做恍然状:“哦,合欢道,那就是花城,那那那...你的福地洞天?”
楚潋不回话了,片刻飞舟停下,她一挥袖收回飞舟,往前几步稳稳当当踏在地上。水青色衣袖风流漂亮地空中一晃,旁边的修士不由自主看过来,目光触及楚潋苍白普通的面容流露失望,转头看到旁边的季归闲又“蹭”亮起眼,显然对季归闲的皮囊惊艳非常,抬抬手放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城。
楚潋打算在流光城久待一段时日。她如今修炼的无妄功法让她得以在贫瘠的须臾谷中突破,可修为上来了,她又不打算继续吸什么人修妖修的精血,这功法便又成为她的桎梏,最好改换个功法;天道怪异,四方窥视,季老鬼谜团重重,也最好稳妥行事,突破元婴乃至炼虚再前往北境。
李明月说的也不错,她对流光城的确非常熟悉,岁月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她闭着眼都能轻车熟路找到座宅院落脚。她租下院落,打发季归闲就近买些日常用物,自己捂着闪烁的鱼符,坐在窗边竹榻上摩挲鱼符弯曲的纹路。
待季归闲的气息远去,她指尖魔息涌动,鱼符纹路明灭几下,随即李明月声音便从鱼符里头传过来。
“安定下来了?”
楚潋:“嗯。”
李明月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行,还好你走的快。知道今日多惊险?你前脚刚走,后脚鸿道神尊便大驾光临白玉京。真真是通天伟力。虞叙昭麒麟火烧断生气的林子也能恢复如初。方才万钧仙府又差人往林子下面埋了好几条微缩灵脉,今年照例,灵姝花林还得往外扩一圈。”
楚潋静静听着,品出两个意思。一是她今日这把火白烧了;二是灵姝花林能从她种的一个山头到如今霸道占据小半白玉京,原来不是白玉京一众老头子审美奇葩。这些年花灵石如流水养林子的也不是白玉京,而是不知为何多管闲事的万钧仙府。
她开口道:“常西那里怎么样?”
李明月道:“如你所料,范太平来寻你了。狗东西,反应真挺快。”
楚潋修长整洁的指甲倒刮鱼符上的鱼鳞纹路,话头又是一转:“我猜今日你应当还见到了帝岑。”
“你说的很对。”李明月道:“今日巫山神女正追随神尊身侧。”
于是楚潋没头没脑地笑了一下,极其浅淡的笑意凉如雪水在她唇边一转而逝。这笑很冷,很假,蒸干后余下的只有最深处粘稠沸腾的火浆。
“想来也是,时间是差不多了。”
李明月:“什么时间?”
“原清玄历劫的时间。”楚潋不慌不忙抖落出一个惊天大秘密:“他修苍生道,每百年要渡一次八苦劫难。彼时托胎寄魂入人间,修为神识连带记忆全部封锁,用的就是帝岑的巫山秘术。”
“什么?”李明月错愕,提起的笔悬在半空,金墨挂在笔尖欲坠不坠:“竟有这事?”
鸿道神尊所修道统不是秘密。不夸张地说,原清玄对天霄界而言如同高山日月,是世间第一位准圣,是万钧仙府的中心,一举一动牵扯无数人的心神。可八苦劫难这等辛秘却只有三人知晓。
原清玄他自己,为他施法的巫山神女帝岑,还有曾与他同入同出、肆无忌惮亲密到跨越师徒界限的楚潋。
李明月眼珠一转:“那趁此......”
“杀不了。”楚潋遗:“在他化凡时杀他只会让他就地褪去凡胎,神魂归位。”
“好吧。”李明月道:“巫山秘术,果真是了不得。”
“你不用操心我如何杀人。”楚潋漫不经心道:“有我助你,白玉京早晚是你手中之物,不如提前操心操心白玉京筛子一样结界,前有虞叙昭后有范太平,有点修为都能来去自如。”
“说得轻巧,不是天机阁禁制,哪儿拦得住大乘期以上修士。”李明月悻悻道,随即脑中灵光一闪,面容又严肃起来:“我还有一件事。”
“嗯?”
“那个季归闲,他十分古怪。”李明月:“他仅凭气息居然能扛我逍遥王令的威压。你说说这算哪门子的炼虚修士?来路不明,你——”
院前,紧闭的大门哗一下从外被推开。季归闲回来的异常快,大步流星跨门而入,身高腿长步子大,几下拐过一道红柱子。
他笑眯眯勾着储物玉牌,喊道:“我回来啦!”
声音远远落进屋子,逍遥王立即一噎,切断鱼符。楚潋将鱼符塞进袖中,看着季归闲跨进门,一撸袖子麻利往桌上倒东西,本来还显得空旷的屋子一下拥挤起来。
季归闲动作不停,从储物牌里掏东西。琉璃灯盏金纱帐,花架书架大摇椅......最后他掏出两只翅膀使劲扑腾的灵鸡,并试图将其塞入一旁的鸡笼。
楚潋也是惊奇:“这么点功夫,买这么多东西?”
“门口器修店买的,都是好东西。通云山锦鸡也是人家自己要吃的,说是很滋补。”季归闲听了当即出双倍灵石买下来了。他和楚潋现在是花逍遥王私库的钱,他半点不心疼。
他修长手指掐着鸡脖子,拧眉将楚潋上下打量一遍,笃定道:“你太瘦,得补。”
两只鸡也不知是不是有了零星灵智,高鸣不止,鸡脖子伸长去啄季归闲手指。
楚潋知道季老鬼对人间俗事很是留恋,喜欢像个活人一样过日子。这点和她从前很像。她不说什么,捏捏眉心,让季归闲带上满屋子的东西滚蛋。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浓厚夜色吞没焕然一新的小院。各间屋里亮起柔黄烛火。季归闲动作麻利,屏风洗干净了,院子里的花架和秋千也立起来了。他在檐下挂灯笼,描绘花草树木的灯笼滴溜溜转,院中贴着花的大水缸游动几尾肥美的鱼。
楚潋坐在花架下看一卷无妄界功法,手边摆着盘沾满水珠的水果。那两只来历不俗的鸡逃过一命,扇动翅膀在角落的笼子里咯咯咯地叫。她暂时也没在院子里覆盖结界,巷子口甜丝丝的酒味点心味阵阵飘过来,隐约还可以听到街上的喧闹。
季归闲扭头挑眉,见楚潋忽然站起来朝门外走:“上哪去?”
楚潋玉白手指抚平衣间褶皱:“买灵薯粉糕。”
“一起?”
“随你。”
“好嘞。”季归闲心道白玉京让他滚,现在居然肯带他逛逛,真是了不得的进步。
他三两步跟在楚潋身后,一出巷子,英俊锋锐的眉眼被连绵灯火映得温情风流。流光城的夜晚异常繁华的景象。街道两侧楼高六七层,许多都挂着红绸;精致的灯笼一盏盏漂浮在夜空中,点点恍若流动的光点从灯笼里面飘下来,萦绕在周围行人身侧。
季归闲去捏这些光点,入手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什么?”
楚潋答道:“流光石磨成的粉,流光城名号由此而来。”
“白玉京飘花,流光城飘粉,真有情调。”季归闲没头没脑笑一下,好似很容易开心起来的孩童,猝然道:“那望乡鬼城里都飘些什么?”
他出谷后一是探索这个世界,二是探索楚潋。后者的吸引力在这段时日大大超过前者,他没少从各个渠道探查楚二殿下的旧事,知道的不少,可偏偏更乐意从楚潋嘴里听到只言片语。
楚潋慢慢走着,眉目间冷色与周围的艳丽吵闹格格不入:“鬼城,自然是飘纸钱。”
一圈走下来,不见兜售灵薯粉糕的摊子。楚潋嘴角平直下去,忽然被季归闲扣住小臂。停下脚看向他。
笼罩在楚潋的目光下,季归闲舒坦了。他像终于等到了个什么时机一般,迫不及待的、一指周围那些挂着红绸的楼店,语气横生责问:“我早就想问了,流光城全是秦楼楚馆,怎么就是你的福地洞天?你年轻时候都干些什么混账事?”
此言颇为荒谬,楚潋盯着季归闲近在咫尺的英俊面皮看了好半晌。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眼下灯火慵慵,季归闲眉目颜色深沉,眼睛狭促勾弯,情致极其华美。她望着这双眼睛,蓦然想起当年流光城流行过貌俏人傻好身板的男修款式。有此偏好的女修一掷千金都是寻常,法宝灵丹不要灵石一样往人家手里送。
季归闲脑子不好,姿色身量却极好,以昔日楚二殿下挑剔的眼光来看都当得头牌。若从须臾谷出来是流光城就好了。她大可把这季老鬼卖了,得来灵石舒舒服服前往白玉京,根本不会有边城里的破事。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楚潋语气慢慢,眼神刮过季归闲装纯装无辜的厚脸皮:“流光城出名的不止风月,清谈乐道亦是盛行,我从前修琴乐阵术,为何不能是此常客?”
也是巧,她话音落下,街边酒楼立即传来一阵悠悠琴声。缥缈怆然,宽阔无边。楚潋注意力立即转移,侧耳听了一会,反手抓住季归闲走入店中,直去到二楼窗边坐下。店家上酒,她便问:“底下弹的曲子没听过,叫什么名字?”
“仙子肯定是头回来流光城。”店家笑道:“六界中,有些曲子如今只有在流光城才能听到。仙子可知八百年前背叛天霄的叛徒楚潋?”
季归眼神往楚潋面上飘。
“自然。”楚潋淡然道:“臭名昭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流光城您可莫要这么说。”店家却不附和此话,反而道:“楚潋当年最是年少风流,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尤擅音律攻伐之道。虽为神尊垂青的弟子,行事却不拘一格,为流光城许多花魁娘子的座上宾。譬如此曲‘幽篁’,楚潋当年为抚月楼云棠仙子弹奏此曲,引月华下界,灵力充盈天地七日不绝。她被鸿道神尊斩杀的那一日,满城姑娘跑出来扶棺相送,打头的就是抚月楼掌事云棠仙子。”
季归闲手背支着下巴:“哦,好福气。”
“是啊。”店家道:“这几日都在传楚潋死而复生,她的曲子也就弹得多了些。”
店家感慨完就走了。楚潋也没被人议论传颂得不自在,半闭着眼品味火辣液体滚落喉管带来一连串烧灼刺激的痛感。
季归闲明显还是想说话的,楚潋察觉出来,他对她从前的事迹总是表现出莫大好奇心和探究**。她单手举杯抵在唇边,眼珠盯着酒水,垂落膝头的手则拢在袖间,掐起一个缄默口舌的术法。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的别的声响,竟是有人在楼下细细喊她。
为什么说是在叫她呢?因为那道温和的、稍显无奈的声音正一声迭着一声传来,殷殷道:“施主,施主,那位坐在二楼靠窗第三个位置喝酒的青衣施主——”
楚潋面颊被酒水熏的热起来,从鼻尖往脸颊都有点红。她侧身外看,对上一双格外澄明的眼睛。黑白眼瞳柔和分明,温柔无比。眼睛的主人则身着雪白僧袍,面容格外清俊,此时正顽强拄着禅杖,臂弯一左一右被两个漂亮女修挎着。
季归闲眼神狼鹰一样扫过去,也有些诧异:“和尚?”
今天仔细想了想季归闲是什么类型,然后发现季老鬼太抽象了我有点归纳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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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善缘(大修增加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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