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子也很激动，在四处蹦蹦跳跳，总拽着不同的人说话。
他笑着乐着，转头间目光触及到了门口的迟深，和那双浅绿色眼瞳对视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脊骨直直窜了上来。
“小…小孩，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堂前雪回过头，看到立在门口的迟深，此刻他脸上堆砌的是满满的无措。
他连忙拨开人群，皱着眉走上前微微俯身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不待在车里？”
“太闷了，王叔也觉得同我待着无趣，下了车。”
王叔这么热情的人…堂前雪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其他压了下来：“那现在还会不舒服吗？”
“还好。”迟深低垂着头，眼神犹疑地扫视过这里的人，目光最后定格在方富有的脸上：“我是不是打扰了您的发言？”
方富有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做出长辈的模样，笑着摆了摆手：“就交代两句，已经说完了，无妨无妨。”
“我还是不放心，先带他去药房看看吧。”堂前雪目光有些抱歉地望着方富有：“这两日我得先着手把迟深去学堂一事办妥，他需要学习，两日后，我定亲自来接大师兄！”
方富有笑着答应：“成，但也别倦怠把功夫落下啊！”
“好。”
迟深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太愉悦，平日里总是如沐春风，或许是因为病痛吧，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堂前雪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很不舒服吗？是烧了吗？”
“没有。”迟深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不去药房了好吗？”
“为什么？”
迟深搪塞道：“西药和中药混着喝，身体负荷不住的。”
堂前雪听着觉得怪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止住了：“小阿父。”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堂前雪轻叹：“好吧。”
或许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吧，带着些逆反的心理，总是强撑着说自己能行……果然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啊。
迟早得把他捉去医诊。
两个人回到了车上，王叔已经回来了，端坐在驾驶位，见二人回来，连忙看着迟深：“哎哟，我刚在旁边和那拉车的车夫聊了两句，回来怎么…”
“王叔，快开车吧。”迟深冷漠打断他，然后又放软语气：“我真的很累了。”
只得作罢。
车平稳地向前开着，车内静了许久，迟深忽然看向堂前雪：“小阿父，你们戏院的学徒有很多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堂前雪思索着回答：“不多…就你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哥哥姐姐，还有…”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还有另外一个大哥哥，论辈分或许你得喊他叔叔了，赶巧，他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带你去见见他！”
“好的。”迟深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很期待见到他的那一天。”
堂前雪也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满都是笑意：“他也会很喜欢你的。”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在拐入某个路口的时候，一座庞大的华丽的建筑映入眼帘，堂前雪拍了拍迟深的肩膀，他挑着眉，表情有些神秘：“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迟深直勾勾看着他，顿了片刻，泄气一笑：“不知道啊。”
堂前雪带着那抹神秘的笑意，忽地凑到迟深的耳边。
“傻小子，这是你以后的学堂。”
“……”迟深整个人僵在车座上，耳畔拂过的是堂前雪带着笑意喷流而出的温热气息，他们离得那样近，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茶花香。
丝丝缕缕的感觉萦绕在脸侧，久久不散。
“学堂…”他面上不动声色，稳稳地笑了笑：“早就准备好了吗？”
“我向小果子打听的，这里是整个苏江最好的学堂，许多名门子弟都在这里念书习字，你如今也十五岁了，可以再读多两年，然后带着满腹诗书，去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堂前雪笑看着迟深，眼里流露出了些许的艳羡。
迟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挑眉轻笑：“小阿父也想去念书习字吗？”
堂前雪苦笑：“我都这个年岁了，念书习字于我而言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垂下眉眼：“我只是觉得可惜，没有在适当的年岁得到适当的东西。”
“不，恰恰相反，小阿父，你得到了。”
“什么？”堂前雪不解。
“你在你这个年岁，得到了极漂亮的风骨。”迟深在车窗边支着下巴，眼神淡淡瞥着堂前雪，桀然一笑：“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傻小子，瞎说什么呢…才认识我多久就谈上风骨了？”堂前雪哭笑不得。“不过你们念过书的，说话就是不同，都带着些…高雅的气息。”
“或许在小阿父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偷偷认识您好久好久了…”他的目光深邃，似乎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全部吞进去。
是啊，早就认识你了…迟深冷淡地想。
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所谓高洁之人整日整日地，疯魔般念着你的名字，将他与你的事迹翻来覆去地讲，将“堂前雪”三个字反复推拉咀嚼，将最浓烈的情感都揉在这三个字里面，他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呢？怎么会不想探究你呢傻瓜？
自己远比堂前雪想象的要了解他…所以啊……
“我早就对您充满了兴趣。”迟深淡淡道，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浅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但您也没有让我失望，您很有趣。”
堂前雪是真的听不懂他打哑谜般的话语，只当是小孩子乱说胡话，他耸耸肩笑了笑。
“大概什么时候入学？”迟深询问。
“现如今不是入学季，也就是说，你想什么时候过去都可以。”堂前雪道。
“就明天吧。”
“嗯？”堂前雪有些不解，他温柔询问道：“可是你才刚回国没多久，不想多休息休息吗？”
迟深认真看着他：“除了小阿父您，其余的也没什么好牵肠挂肚的，甚是无聊。”他随之一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不如回学堂去找些事做。”
堂前雪摸了摸他的头。
刚回国肯定是不习惯的，更何况父亲刚刚离世，现如今周围一切环境都是陌生的，或许眼下对孩子来说，只有投入到其他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才能够分散那些悲伤吧……
“好，明日你直接去报道，你说你叫迟深就好了。”堂前雪弯了弯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只要你叫这个名字，就可以在学校里当个小霸王了。”
迟深失笑：“哈…”
“哦，对了，一定要极端带我去见见那位大师兄哦！”他神色变得很认真，清澈的眼瞳本就让他看上去纯真至极，像是西方神话里所描述的天使，他的话语里充斥着意味不明，他意味深长：“我想再多了解您一些。”
他垂下眼，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毕竟现在我只剩下你了……”
称呼从“您”变成了“你”，这似乎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程度再次前进一步。
堂前雪没由来得有些开心，他闭上眼轻轻搂了搂迟深：“我会记住的，好孩子。”
迟深一扫之前的僵硬不适，他把下巴轻轻靠在堂前雪的颈窝，眼神晦暗不明，他散漫回答：“嗯哼。”
老王坐在前座，热情的他在这全程，竟一言未发。
次日早晨，迟深便由王叔带着，去到了那座学堂，他换上了学校的制服，类似中西合并的西装。
他的身形颀长，无论是之前的英伦风校服，还是如今的学校制服，他都能穿出独属自己的味道，再加上那张天使般精致的面庞，夺目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
但他立在镜前整个人淡漠至极，并没有什么情绪，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轻轻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
王叔悄悄从车后镜打量着他。
这个热情了十几年的人，在这个少年面前，静了许多。
“小少爷，到了。”王叔回头。
“嗯。”迟深淡淡应了一句。
“主家说，在学堂里要好好地认真地学，若有不快，不必受着忍着。”
他已经下了车，听到这话，他挑了挑眉，阳光打在他浅褐色的发上，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
“嗯，我知道了。”随后，他迈步走进了学堂。
王叔看着他的背影，然后驾车离去，迟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转变了方向，来到了一旁的邮局。
他将昨天写的那封信放了进去。
他抬眼看着邮箱，转身迈步回到了学堂。
“混血儿…生得真标致！”他听到有人赞叹。
有个男孩几乎吼出声：“他定是迟大将军的儿子！迟深！”
听到迟大将军这个称呼，迟深的目光沉了沉，他无视周围人，直直向前走去。
他来到了在校登记处，那是个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件汗褂的老人，抱着台破旧脱漆的收音机，咔咔出声。
他抱着收音机，立在暖阳前：“新来的？叫什么？”
“迟深。”
老人不像其他人一样投来异样惊喜的眼神，他伸手拾起块酥饼：“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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