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郁之前从荀一寄回的报告中大体掌握了边境的情况,然而有些东西纸上终究不便留痕,此时便听他细细道来。
荀一到了幽州之后,先是改了身份。
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庾翼,想办法混进了燕王营府,现在已经混到了长史的位置。
因为有荀郁的提示,庾翼这次暗中拦下了燕王的设计,且捅给了卫羽。
卫羽实在是个死心眼的性子,如此便对庾翼言听计从起来。庾翼吩咐他不要被燕王察觉,假作感激,表面上成为了燕王的拥趸。
燕王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便是掌握卫家大军的卫羽,另一个,则是盘踞在幽州南部的范阳王。
他们原本都并不完全听命于燕王,燕王自己领地内局势未稳,便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能回京。
荀郁早先预想到这番情形,在燕王自以为收服卫羽后,便让庾翼引导他消灭了范阳王,稳固了自己在幽州的统治。
——这也正是荀郁之前与慕容奚的交易内容。说到底,便是没有慕容奚那一出,这件事也是荀郁要做的。
此番燕王回京,原本庾翼是要留守幽州应对的,然而他接到了荀郁去信,知道燕王此番恐怕不会再回到幽州,他回京交差的日子终于到来。
荀郁听庾翼前前后后详细道来,又说到今日荀煦在门前与燕王呛声那一出。
荀郁有些惊讶:“你是说,荀令君对燕王无礼?”
“是。属下看着,令君似是对燕王颇有成见。”
这倒是奇了,她第一次知道荀煦还会这般。还以为便是天塌下来,荀令君也不会动一下眉毛的。
荀郁思忖一刻,道:“这样,你且先回燕王身边。或许……要一直待到最后了。”
她一笑:“当然,是燕王的最后。”
庾翼低头称是,正要退下,又听荀郁道:“待燕王伏法后,你可以留着这个身份。”
他猛地抬头:这意思是……?
“若你愿意,我会将‘庾翼’这个人保出来,在朝中继续做官。”荀郁垂眼看他,“你这些年,所有事都做得很好。我觉着再回来做侍卫,实在埋没了。你有能力,又有心性,不该被辜负。”
庾翼心中大震。
送走庾翼后,荀郁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她在想,自己是否越来越像长公主了。
不,不是越来越像。
她几乎所有手段都是从长公主那里学来的。
……
燕王回到洛阳便得到了消息,司马瑜已经身死。但这此时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司马瑜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一切都可以推到那个擅作主张的世子身上。
即便这番推脱十分生硬,但他有兵权在手,谁又敢强行无视他的主张?
是以他进宫时镇定自若。
皇帝依旧不见人影,高高的龙椅下,是长公主安坐在那里。
而在燕王进殿之前,严氏执牛耳的兄弟俩严大严二已经出列,满头大汗地站在了阶下。
燕王瞟了眼二人:“这是怎么的?这是朝堂,可不是公堂?”
严氏二人抖抖索索不说话。
长公主道:“严氏指认,他们多年来暗中修改水运政令,在北方兴修了很多计划外的运渠。而这一切,都是出自燕王世子的指示。敢问燕王,你可有何要交代的?”
燕王满不在乎:“孽子在京中犯的事,与我何干?我在边关这许多年,与他都不曾通过信件,如何能牵扯到我头上?”
这当然是假的,只是司马瑜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留下痕迹。
长公主意味不明地一笑:“不曾通信?”
燕王看到长公主的表情,心里一跳。
“我知你打小便颇为自信,是以行事并不谨慎,却不想你能蠢成这样。”
燕王许久没听见姐姐这般训斥自己,以如今养尊处优许久的身份,已经不能忍受,冷着脸道:“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召我进京,便是为了平白无故辱我一遭?”
长公主懒得看他一眼,抬了抬手,下方出列一人。
燕王听到动静,回身看去。
“这位是……?”
严三郎躬身行礼:“见过燕王殿下,下官秘书郎严渊。”
这个官小到燕王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好几个,实在不觉得他能拿自己怎么样。然而长公主此时叫出此人,显然有些缘由。
严渊道:“下官不才,有幸得先世子看重,常常伴其左右,因此接触到不少事务。”
他掏出一叠黄纸:“燕王殿下与先世子所有往来,皆在此列,若有不信,还请查阅。”
燕王“啪”地夺过那叠黄纸翻看起来,严渊又道:“是了,殿下应当看得出来,这些是抄件,原件某已双手奉送长公主案上,另有抄送廷尉。殿下可以放心大胆慢慢检阅。”
燕王没翻几下就知自己不必再看。
这里头有自己记得的,有不记得,但是有些模糊印象的。然而不必费劲分辨它的真假,最后必然是真的。
可这又如何?他的大军还在幽州,随时可以南下,长公主不想逼他立刻起事,便只能先让着他。
就在此时,殿外飞速跑进一个卫尉:“报——边关来报!鲜卑慕容部南下叩关,攻入阳乐!太子与安北将军卫将军,已经率军出关抗敌!”
卫羽!
与卫羽打了那么久的交道,燕王知道,一旦起了外战,那家伙便绝不会分出一兵一卒来支援他了!
该死的慕容部,明明和他约好这几年都不会有动作,为何反悔?!
燕王猛地想到什么,抬头向上方望去。
长公主好像听见的不是鲜卑叩关的消息,而是在听家里人闲谈今日吃了什么,面色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燕王明白,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对鲜卑人更了解的,终究还是与他们作对了将近二十年的长公主。
荀煦站在百官之间,听到边关战火,只是蹙了蹙眉,却也没有太大惊讶之情。
不论为了什么,她深深不喜战事。
长公主扬声道:“廷尉卿。”
廷尉杨磐出列。
“请燕王下去,务必查清,这些年他与严家究竟干了多少‘大事’。”
杨磐领命,殿外卫兵上前,燕王却拔出了刀。
外头又出现一对卫兵,这是燕王的人。
他想要杀出去,逃回北方。
然而就在他故意杀向百官,意图制造混乱时,计划尚未开始便夭折。
那堆文官里竟有一个习过武,甚至身手十分难测的,徒手缴了他的剑,反过来插进了他的大腿。
燕王瞪着眼:“荀……凤池!”
荀煦一如以往任何一次用剑结束,轻轻一甩,将剑上残血甩落。
她盯着燕王的脖子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廷尉之人扑上来,将燕王押送离开。
长公主在上方将一切收入眼底,有些稀奇地看了眼荀令君,眯了眯眼,心中不知作何发想。
燕王短短一个上晌便彻底落败,荀郁觉着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
但想想长公主的手段,燕王敢于出手,又在尚未伤及长公主的情形下便提早暴露,被收拾得这么干净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这鲜卑南下之事……
荀郁很快从庾翼留在北边的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率军入侵的是慕容部的三王子慕容辟,他杀了自己的长兄和父亲,霸占了王帐,此时在慕容部声势如日中天。
而慕容奚则迫于形势,在他手下带着最危险的一支军队,一直冲锋在沙场最前端。
荀郁有些咋舌,不知慕容奚这一世明明有了先机,却为何混得这样惨。
然而边关战乱,她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在长公主在调兵遣粮的决策制定上稍提意见。
这些日子她又回到了公主府,因为这里是情报来得最快的地方,所有战报送入京来,第一时间不是送到宫中,而是送到长公主手里。
荀郁感到成亲后的日子与以往根本没有多大变化。
而这一战,竟又是三年。
长公主府收到最后一封捷报时,太子已在回京的路上。
在战事走向逐渐明朗,眼看着将要取胜时,长公主便向幽州发去诏令,着太子取胜后回京。
她不能再将司马丹留在幽州,因为那样恐怕会再出一个燕王——不,会出现一个比燕王更难对付的家伙。
这三年间,司马丹展现出了极为可怖的才能,无论是守城或出战,总有奇招。
要不是对面也有个战争奇才,恐怕慕容部早就被他横扫,再也无力与汉人相斗。
司马丹在幽州建立了极高的威望,也积累了无数功勋,就算离开军营,这次再回到洛阳,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白板太子。
是以荀郁并不太担心他。
她没想到的是,最终慕容部竟一败涂地,慕容奚被派作质子,跟随司马丹一道,将要到洛阳来。
想到前世的太阳王竟落得如今这般下场,荀郁心里有些惴惴的。
她现如今托着前世记忆的福,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焉知日后不会像慕容奚一样倒霉?
可见这重生一事未必能对人生有何保障,凡事还得努力争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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