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实收回后脚跟的瞬间，大门“砰”一声重重落下，像巨兽合上打开的嘴阻住误入的猎物逃离。
文子实吓得往烛檀背后扑，烛檀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立马跑到另一个边，文子实噗通一下脸着地砸下去，满地的灰尘都被砸了出来。
祁砚看了两鬼一眼，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扬起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散了许多，足够他看清周围的模样。
从外面看古宅庞大得可怕，如同坐卧于地面的深渊，可真正涉足此地，偌大的空间被层层紧闭的门分割，它们此时所在的大殿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至少祁祁砚觉得一般，但在文子实眼中是够够的了，比皇宫的大殿都要宽阔，发出些许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扩大。
才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登时燃起荧绿的鬼火，方才空无一物的石制底座上出现一尊鬼面獠牙的恶鬼像，膝上俯卧着一只巨兽，巨大的动静又把文子实吓了一跳，噔一下结结实实跪回到地上。
清脆的声音文子实都心疼他的膝盖骨。
烛檀扭头看了祁砚一眼，缓缓向下，盯着他迈出去的脚，它刚才很明显听到祁砚踩下去的时候地砖发出咔哒机关响动的声音。
祁砚轻咳一声，收回脚，“跟这个没关系。”
烛檀默默收回眼，昧着良心没吭声。
明明悔泣城保存完好，城内的古宅倒是破旧得厉害，门窗紧闭却时常传出疾风刮过发出的鬼哭狼嚎。
文子实哆哆嗦嗦挤在祁砚身边，腿软得站不起来，坐在地上一个劲儿拽着祁砚的衣袍。祁砚松散的长袍差点没被他扯烂，踹了文子实一脚，他上前将伪造的令签放到恶鬼像张开的手上。
祁砚刚要收回手，直直怒视前方的恶鬼像眼珠突然一转，向下看着祁砚，漆黑尖爪的手握紧，攥住祁砚的手腕。
祁砚皱了皱眉，试着往回拉了拉，没有成功。
烛檀走过来，爬上底座，俯在恶鬼像的膝头，想把困住祁砚手的石像掰开。
祁砚用另一只手把烛檀拍开，“不要轻举妄动。”
他低头，看见烛檀的衣摆垂落在恶鬼像的巨兽上，觉察到什么，挑开烛檀的衣摆，碰了碰。
只见明明是死物的巨兽一动，顷刻间没了踪迹。
文子实爬起来，满脸疑惑，开了口还没说话，就和烛檀一起被一道邪风刮到一旁。
恶鬼像松开手，在祁砚眼前灰飞般消逝，一面近乎与横梁齐平的铜镜赫然出现。
烛檀和文子实想再次回到祁砚身边，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
文子实伸手触摸到面前的阻隔，用肩膀撞了撞，但没什么用处，“这什么情况？”
祁砚饶有兴致，观赏着铜镜中缓慢出现的内容，还有空回答文子实。
“可能是发现令签是假的，要重新审判我吧。”
“老大以前是将军杀了这么人，那得下多少次十八层地狱。”文子实咋舌。烛檀瞪着他，踹了文子实一脚，什么都不懂能不能就学会闭嘴！
祁砚眼前，另一个自己在铜镜中浮现，从小到大。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看到在双亲身侧的小童，躲在府中庭院的假山上逃避每日的课业，而后家破人亡，世道纷乱，饿殍遍地，小童提枪随一支兵马而去。铜镜中小孩身形慢慢抽长，逐渐变成祁砚熟悉的眉眼。
小孩长成少年，再至青年，此时他意气风发，声名赫赫，世间都认为他是能够彻底终结乱世，给他们带来安稳的人。
要放完一个人的一生，铜镜的画面转动得非常快速。
很快，放到了烛檀记忆中的场景，新帝已无力抵抗，朝廷派遣使臣招安，烛檀以为他们只是在村子落脚修整，但实际并非如此，新帝招安是真，却是青年的兵马被围剿，从前暂时达成的分崩离析，他们不甘向青年俯首称臣，誓要在进京之际将其斩于马下。
青年被逼退到村子，与下属商议对策，从前于乱世而起的盟友在附近大肆屠杀，楚望津想要接受招安，青年执意拒绝招降，一路人马引走叛变的前盟友，一路取小道进京，但这个计策被泄露了。
祁砚表情淡然，看着铜镜中满身覆血，握着断剑的青年，说实话即便知道面前便是自己生前的记忆，他也没多大感触，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见到死前最后几天的画面，祁砚想，这未必不是见好事。
行军的线路被泄露，虽青年已临时改道，但楚望津招安的消息已从京城传来，世间对祁砚恨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告密追杀。烛檀以为祁长怀战死沙场，但并非如此，他只不过因失血太多伤势过重，死在了某个深山老林中了而已，没有多面英勇壮烈，虎头蛇尾的有些令人发笑。
再之后，可能便被山中野兽分食殆尽。
祁砚摸了摸下巴，还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奇去看看自己的棺椁，看着里面只放着几块留有兽牙啃食过的碎骨的话，这滋味还真会有些难明。
生前事放完，面前出现身披甲胄，握着断剑的，与祁砚样貌相同等身的青年，不同的是镜子里的人满目锐气，镜前的祁砚眉宇舒展，唇边还带着一丝闲云野鹤般的轻笑。
“如果进京结束乱世，拯救万民，从前造的杀孽便能一笔勾销，功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少，”祁砚低头看了看鬼气中掺杂的金色，叹了口气，“祁长怀啊祁长怀，你可害死我了。”
“这些真得到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了。”
他不大上心地说着。
本以为铜镜中的人只是一道虚影，祁砚话说完，却看到镜中英挺的身姿动了动，点漆星目直勾勾地看着他，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断剑指着祁砚。
祁长怀的嘴动了动，分明说的是，
谛听骨。
祁砚皱眉想要确认，铜镜中的身影却如镜花水月一般扭曲着消失了，递出的断剑和一支崭新的令签凭空从铜镜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铺就得石砖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祁砚捡起断剑，下意识挽了个剑花。
捡起令签后，文子实和烛檀身前的屏障骤然消失，后侧一扇门吱呀自行打开，无声地邀请祁砚进入。
一直抵着墙的文子实摔了个结实，脸又笼罩在一团尘埃中。
他坐起来呸呸呸半天，怜惜地捧着自己保守摧残的俊脸，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还好我......”
“还好我是个鬼了，不然得摔成什么样。”翻了个白眼，烛檀提前把文子实要说的话说完了，看文子实震惊的目光，显然是一字不差，烛檀得意撇嘴，“这种话你都说多少次了，还需要猜？”
“切，你猜错了，我想说的是不然我的俊脸就毁了。”文子实得意扬扬，却没得到烛檀的反应。
老大在四处用断剑轻敲着，查看有没有机关能打开别处的门，烛檀则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铜镜前，呆呆看着什么。
文子实凑到烛檀身边，刚想说话，却被烛檀一脚踹到一旁。
地上又一枚令签掉在地上，烛檀捡起，面无表情地正反面翻看着。
我真要生气了！连着被祁砚烛檀踹了两脚，文子实重新爬起来憋着一口气，但看烛檀竟然也有了一支令签，气暂时消了，忧心忡忡，“你一个都没我腿长的小鬼怎么也被判了，判的是下哪一层？难不成是张嘴睡觉，蚊子虫子吃多了？”
烛檀一脸嫌恶，捏拳狠揍他的膝盖骨，冷哼一声，把令签一递，十分理直气壮，“看不懂，你帮我看。”
文子实本想说鬼文他哪里看得懂，可拿来一看，上面的字自己还真看得明白。只是看得懂字，也看不懂组合出来的含义。
“旧制下四重，受完为止？”文子实翻了翻后面，令签背后是一张谛听像，“第四层孽镜地狱？好像不太对，现实中的跟我们幻想的十八层地狱好像不一样。”
祁砚没什么发现，走过来看了一眼，提醒文子实不要靠近那面镜子，出了令签就只能和他们一起前往敞开的那扇门后了。
“咦？”文子实震惊了，自己竟然要被留在这里吗？他都默认要受一遍刑才能出去了。虽然不用受罪他还挺高兴的，但让他一个鬼呆在这种鬼地方，□□攻击没有了，但精神攻击也很可怕啊，“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我才活了多久，这么善良一人，能判多重的罚？”
既然文子实都决定了，祁砚便也不再劝阻。
颔首走到一旁，等文子实在镜前拿完令签。
然而文子实站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和祁砚烛檀一样有令签吐出来。
文子实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几人多高的铜镜被敲得哐哐响，烛檀捂着耳朵，瞪大眼睛看着他，估计是在想这家伙哪里能看出来害怕了。
敲了好一会儿，他的令签也没出来。
文子实得意了，他以前果然是个好人，在地府都判不出他应该受什么罚。
“现在我能跟你们走了吧？”
祁砚看着已经敞开许久的大门，就这样看不出里面有着什么，黑漆漆的，好像一堵墙堵在门后。
他想着镜子中，祁长怀说的谛听骨是什么意思，闪身来到大开的门前，用断剑探了探，没触碰到丝毫阻碍。
祁砚踏脚跨过门槛，彻底入内前看了文子实一眼，“我也不确定，你要是能进来，就跟来。”
文子实：“！！！”
靠，为什么你就不能早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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