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露的苏醒，并非一蹴而就。
那日清晨的惊鸿一瞥和指尖微动，虽然激起了希望的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她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是这一次的沉睡，不再是无边死寂，而是带着微弱意识波动的休憩。
赤璃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日夜守候。
但她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稍微舒缓一些。
她能通过灵魂共鸣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属于棠露的灵识天地，正在从冰封中缓慢复苏，虽然缓慢，却坚定有力。
又过了三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赤璃正像往常一样，半抱着棠露在窗边晒太阳，指尖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或许是被温暖的阳光蛊惑，或许是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怀中的小人儿睫毛再次颤了颤。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茫然的缝隙，而是完全的睁开。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窗外明亮的日光，也倒映着赤璃屏住呼吸、写满紧张的脸庞。
四目相对。
赤璃的心脏跳得如擂鼓，她几乎是用气音小心翼翼地呼唤：“棠露？”
棠露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赤璃，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努力辨认，又像是在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赤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灵识受损，不记得她了？
就在恐慌即将再次攫住她时，棠露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赤璃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放在她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指节修长，肤色白皙，但在虎口和腕骨处，却隐约可见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浅金色的疤痕。
那是强行吞噬“九幽噬灵阵”时，被污秽之力反噬、又被凤凰神力强行愈合后留下的痕迹。
棠露的目光，在那几道浅痕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伸出自己还有些无力的小手，慢慢地覆盖在赤璃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的力道轻得几乎不存在。
赤璃浑身一颤。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几乎是她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呼唤：
“璃……璃……”
声音很小，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赤璃心中所有的不安！
她记得！
她认得！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赤璃。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小家伙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智让她克制住了。
她只是反手握住了那只微凉的小手，紧紧包裹住，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是我，是璃璃。你醒了……真的醒了……”
棠露似乎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那个称呼和动作，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和疲惫。
但她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熟悉的温暖，小小的嘴角，努力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
像是在说：‘嗯，我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缓慢而细致的恢复期。
棠露的灵识和身体都极其虚弱，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沉睡。
她清醒的时间很短，而且意识似乎也有些混乱，像是记忆的碎片尚未完全拼凑完整。
她有时会对着赤璃叫“太阳”，因为觉得她暖和。
有时会看着殿内的摆设露出茫然的表情，仿佛第一次见到。
有时甚至会忘记如何用藤蔓，对着自己探出的细嫩根须发呆。
但唯一不变的，是她对赤璃的依赖。
只要赤璃在她视线范围内，她的目光就会下意识地追随。
如果赤璃暂时离开，哪怕只是去外间取个东西，她清醒时便会不安地转动小脑袋寻找，直到那抹赤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她才会放松下来，继续安静地发呆或睡觉。
她像一只刚刚破壳、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为至亲的雏鸟，笨拙而全心全意地，重新确认着与赤璃的联结。
赤璃对此，甘之如饴。
她享受着这种被全然依赖、被需要的感觉。
她耐心地回答棠露那些懵懂的问题，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这是桌子”、“那是夜明珠”、“你是棠露，我是璃璃”。
她引导着她重新感受体内的木灵之气，像最初教她那样，一遍又一遍。
喂药依旧艰难，但棠露清醒时，会本能地微微张嘴配合，让赤璃省力不少。
清洁时，她会乖乖地任由赤璃动作，偶尔赤璃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痒痒肉，她还会发出极其细微、带着气音的轻笑，让赤璃的心都跟着融化。
然而，赤璃很快发现，棠露虽然记忆模糊，但对“伤痕”却异常敏感。
那次之后，棠露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赤璃身上那些浅淡的疤痕。
除了手上的，还有肩胛下方旧伤叠加新伤留下的、更深一些的痕迹。
有一次，赤璃换药时，并未避着榻上清醒的棠露。
当棠露看到赤璃肩背上那狰狞、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再懵懂，琥珀色的眼睛里迅速弥漫起浓重的水汽，小嘴瘪了瘪，毫无预兆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源自灵魂深处巨大的心疼和难过！
“呜……璃璃……疼……棠露吹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的小手朝着赤璃伤口的方向徒劳地伸着，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抚平那些伤痕。
赤璃愣住了，随即心中涌起滔天巨浪般的酸软。
她连忙拢好衣襟，快步走到榻边，将哭得发抖的小家伙抱进怀里。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她笨拙地拍着棠露的背，低声哄着，“你看，都快好了。”
可棠露只是埋在她怀里，哭得更加伤心，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眼泪快速浸湿了赤璃胸前的衣料。
那哭声里，带着一种赤璃无法完全理解的、深刻的悲伤，好像那些伤痕不是伤在赤璃身上，而是刻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赤璃明白，或许棠露不记得具体的战斗，不记得玄天门，不记得那惊险的净化过程。
但她灵识深处，牢牢烙印着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璃璃”，烙印着那份刻骨的疼痛，以及……想要守护对方的、同样强烈的本能。
她的树精，即使记忆破碎，守护她的心意，却从未改变。
赤璃抱紧了怀中这个为她伤痕而哭泣的小家伙。
“傻树精……”她叹息着，吻了吻棠露带着泪咸味的发顶，“只要你没事，本王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阳光温暖和煦，殿内，相拥的两人，一个轻声安抚，一个哽咽低泣。
她的世界，终于重新拥有了温度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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