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璃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心安理得地将所有异常归结为“错觉”或“习惯就好”。
她的树精，在渴望更广阔的天地。
这个认知，让赤璃经历了几个昼夜的内心挣扎。
占有欲与理智反复撕扯，担忧与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可能失去独特依赖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最终，是棠露沉睡中依旧无意识凝聚生机的模样，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也不该，亲手折断这株新芽向往阳光的本能。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赤璃做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冲动的决定。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棠露拘在身边批阅奏章或处理政务，而是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了寝殿外连接着御花园的露台上。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带着各种花草的清新气息。
棠露一踏上露台，眼睛就明显亮几分，小鼻子下意识地吸了吸，脸上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愉悦。
赤璃松开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的灵植花圃，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去玩吧，别跑太远。”
棠露愣了一下，仰起小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惊喜和一丝不确定：
“真的吗？棠露可以……自己去玩？”
以往，即便是散步，赤璃也几乎与她形影不离，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嗯。”赤璃点了点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天空，故作淡然，“本王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棠露就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地“嗯！”了一声，迈开小腿就朝着那片花圃跑了过去。
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跳跃，裙摆扬起快乐的弧度。
赤璃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雀跃的身影，牢牢锁住。
她看到棠露蹲在花圃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一朵带着露珠的霓裳花，花瓣在她指尖轻轻颤动。
看到她好奇地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灵光蝶，踮着脚，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脸上却洋溢着赤璃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
她甚至尝试着，将那微弱的木灵之气渡给一株有些蔫头耷脑的小草，看着那草叶慢慢挺立起来，她便开心地拍着小手，围着那株草转圈圈。
没有负担，没有“任务”，只是纯粹地、自由地探索，享受着她与生俱来便亲近的自然万物。
赤璃就站在露台的边缘，身形挺拔如松，一动不动。
风吹起她赤色的衣袂和长发，她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那双赤金色的眼眸，将远处那个小小身影，一丝不落地倒映其中，刻印其上。
她的树精，本该如此。
自由，快乐，生机勃勃。
原来，将她圈养在身边，所看到的乖巧与依赖，远不及此刻她恣意舒展时，所散发出的光芒来得动人。
不过，这份“放手”并非毫无底线。
当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羽毛艳丽的大型灵禽，似乎被棠露身上纯净的气息吸引，扑棱着翅膀试图靠近她时……
赤璃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一道冰冷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壁垒，瞬间隔在了那灵禽与棠露之间。
那灵禽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发出一声惊恐的鸣叫，狼狈地摔落在地，连滚带爬地飞走了，再不敢靠近分毫。
棠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茫然地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很快被一只滚到她脚边的、会发光的萤石吸引了注意力，继续开心地玩了起来。
赤璃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她，周身那一闪而逝的凛冽气息迅速收敛，恢复成之前的平静。
她允许她的树精在一定范围内自由生长，但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危险，靠近她分毫。
这“一定范围”的尺度，由她来定。
时间在棠露的嬉戏和赤璃的无声凝视中缓缓流逝。
当夕阳开始西沉，给万物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时，玩得满头细汗、小脸通红却意犹未尽的棠露，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着露台这边跑来。
她一路跑回赤璃面前，气息还有些微喘，仰起的小脸上沾了点泥土，眼睛却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璀璨。
“璃璃！外面的花花好漂亮！虫虫会发光！草草也喜欢棠露！”她兴奋地分享着一下午的见闻，小手比划着，言语有些混乱，却是纯粹的快乐。
赤璃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颊边的泥土。
“玩够了？”她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嗯！”棠露用力点头，随即又像是怕赤璃反悔似的，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依赖地靠过来，小声补充，“但是……棠露想和璃璃一起看。”
自由的味道很好，但璃璃的怀抱，才是她最终的归巢。
赤璃看着主动依偎过来的小家伙，心中那片因“放手”而产生的细微空洞，被填满，甚至比之前更加充盈。
她弯腰，将棠露抱了起来。
“好，以后常带你来。”她承诺道，抱着怀里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小身体，转身向殿内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次小心翼翼的放手，换来的，是树苗更茁壮的生机，与更加依恋的归巢。
妖王陛下在她霸道的守护与理智的放手之间，终于试探着，迈出了平衡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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