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下派锻炼”的当天晚上,在村主任父亲的指点下,钟德君特意买了两条烟来到了副院长孟超的家。
经过观察和分析,钟德君父子二人都意识到孟超非“池中之物”。不要说财经学院,只怕将来整个楚江大学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村长父亲深谙“投资未来”的道理,钟德君也身份拜服村长父亲的“实践真知”,觉得寻找一个强大靠山,将来无论是职称、职务都会顺利得多。
其实何止是这对父子有如此想法。就副院长孟超而言,这些年潜心研究“领导的艺术”后深深感觉到:领导光有能力是远远不够的。领导的威望,三分靠实权,七分靠场面。你得有一帮懂事的、会来事儿的心腹时刻围着你转。一个领导身边要是没几个会吆喝的,就像戏台子上少了锣鼓点,再好的角儿也唱不出气势。他们得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小事吹成大事,什么时候该把大事说成小事。说白了,自己身边必须要有几个这样的“扩音器”。
经过这两年的苦心经营,院办秘书胡莎莎如今已经成了可用的“扩音器”,但可惜她文化素质不高,有时候拿捏不好音量和火候,有时反而误了事。在今年新进的四人中,经过潜心观察,只有钟德君能够对上孟超的胃口:为人机灵、领会能力强。更为关键的是,钟德君明显表现出了靠近自己的急迫心情。
钟德君一口一口“大姐”“大姐”的叫着,加上奉上的两条香烟和一瓶香水,让孟夫人韩梅心里大为受用。这个工厂做会计的女人没有什么心机,便将自己的好心情全都转化成对钟德君赞扬上。
钟德君受宠若惊,当着韩梅的面,将“领导”“兄长”“老师”几顶帽子全都戴在孟超的头上。
在暗示了一番现任院长梅大镛再过两年即将退休后,孟超开始对这个年轻人开始不吝赐教起来。
“言多必失。工作中可以不说谎话,但更要少讲真话。有时沉默比表态更显水平。”
“工作中和同事搞搞配合是必要的,但千万别把友情扯进来,最后拖了后腿不说,友情也会变味。”
“要善于抓住机会找领导汇报和请示,让领导感受到你的存在和努力。”
………
钟德君煞有介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卡片本来,说是要将孟院长的每一句话记下来回去消化。
韩梅心里骂了句“鬼作”,独自走进房里去敷自己的面膜。
赐教完毕,当钟德君起身准备离开时,孟超拿起钟德君送来的的两条烟淡淡说道:“我不需要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钟德君误以为孟超不满于烟的档次,顿时大为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恳求孟超务必收下。
孟超微微一笑:“德君你误会了。我既然拿你当自己人看,就不必让这些世俗的东西干扰了。”
顿了片刻,孟超继续说道:“目前院里大小事情还是老梅说了算。我已经多次向他推荐过你的。正好,他就喜欢这个牌子的烟。你送给他更有效果。”
钟德君感动得几乎要流出两行热泪来。他不是一个局促的人,重新将烟推到孟超面前后说道:“孟院长,你真是在为我考虑啊。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说的去做。这两条烟您收下,梅院长那边我再去准备就是了。”
孟超在心里给钟德君打了一个大大的“赞叹号”。
走出孟家,钟德君闲游于校园的林荫小径,心情舒畅、脚步轻快,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北斗星清晰明亮、熠熠生辉,钟德君觉得自己彷佛已经找到了指引方向的北斗星一般。
虽然孟超有过警示,但钟德君还是基于“友情”,隐约将领导对成长的关键作用表露了一些。
顾明远有些不以为然:“你这是说的搞行政的那帮人吧?我们做老师的,教学科研,单纯得很,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钟德君“嗤”了一声“书呆子”后,忍不住将孟超传授的秦冰纶如何依靠周濂培养上位的故事炒了一回现饭送给顾明远。
顾明远陷入了沉思。当初用抓阄的方式选择教师职业看起来荒唐,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对教师职业充满了神往:这里没有其他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没有无休无止的酒局应酬,安安静静地备课、不受打扰的科研,教研会上可以为某个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后大家又相视一笑。
这样的充实和纯粹是顾明远所期盼的。进校以后,耳闻目睹了莫笑非这样的学术大腕的风光无限,更加激发了顾明远内心的某种虚荣。他在心中早就暗下决断:站好一方讲台,守住三尺天地,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象莫笑非那样名扬四海、名利兼收的学术大腕。
看见顾明远满腹心事的样子,钟德君彷佛过来人一般好意地提醒道:“老顾,别以为象牙塔就是一方净土,现在佛门里也开始讲经济效益了呢。我劝你呀,从现在开始就再你们那位美女院长身上下注投资。”
顾明远抬头不屑地看了钟德君一眼:“这也是你下力追求校长千金的理由吧?”
话说得振振有词,顾明远觉得钟德君说的未必劝说扯淡。是啊,父亲顾有余很早就给自己灌输过“既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的所谓人生宝典。有时想想也是:社会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结点,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那纵横交错的丝线。这些丝线或坚韧,或脆弱,或紧密,或疏离,却无一例外地将我们彼此牵连。没有人能真正脱离这张网而存在。每一次交谈、每一次合作、甚至每一次冲突,都在无形中加固或重构着这张网的形态。教师看似置身于单纯的象牙塔环境,实则同样也会深嵌其中。真正的智慧,或许不在于逃避关系的复杂性,而在于在纷繁中守护内心的纯粹——就像荷塘中的莲,根须深扎淤泥,花朵却始终朝向光明。
眼下,顾明远就不得不为一个现实问题——教师资格证去院办寻求主任沈菊英的帮助。
按说,学校应该统一为新进教师办理教师资格证。但是,此前,顾明远在普通话考试中遇到了一点小瑕疵。在吴雅娟的暗示下,顾明远走进了院办主任沈菊英的办公室请求通融。
沈菊英是以军属身份安排进入楚江大学的。虽然骨子里对知识分子说话矫揉造作、办事喜欢较真的做派很不感冒,但内心并不缺乏江南女人的柔软和精明。
沈菊英早就听说过副校长周濂对顾明远的欣赏,而且多次接受过闺蜜兼副院长秦冰纶对顾明远的好感表达,加上自己的老公和顾明远共着一个“顾”姓,她似乎对举止斯文朴实的顾明远有着天然的好感。
看见顾明远有些惴惴敲门进来,沈菊英连忙起身打着招呼:“小顾,你站在门口干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本来就觉得惭愧的顾明远吞吞吐吐说出了自己普通话考试的问题,沈菊英干脆得恨不能拍起了胸脯:“就这点小事呀,包在大姐身上。现在普通话考试也就是个过场而已。”
顾明远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鞠了一躬对沈菊英表示感谢后,就要急着离开。
沈菊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那么急着走干嘛?哎,这方面你还真的要向林书锦学习,他每天象是闲着没事一样,就喜欢在领导办公室里穿来串去,一看就是个滑头的家伙。”似乎还不解气,沈菊英连带着将江小北黏糊莫笑非的做法也好好贬损了一番。
顾明远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衬衣的下摆有些不知所措。
顾明远的窘迫似乎激起了沈菊英心中的怜爱:“你吧,我看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这怎么行呢,今后要吃亏的。听说你还没有正式拜访过秦院长是吧?走,我带你去秦院长那里转转。”
秦冰纶和沈菊英的办公室之间隔着其他几位院领导的办公室,这让顾明远做贼似的,踮着脚尖跟在沈菊英后面一路小跑来到了秦冰纶办公室门口。
沈菊英连门都不敲,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对于顾明远的到来,秦冰纶既显得意外,更感到高兴。她甚至不顾副院长身份,起身亲自给顾明远冲了一杯咖啡。
沈菊英对这个闺蜜副院长的心思了如指掌。她也忧心想帮衬帮衬顾明远:“小顾,你的面子够大咧,我们秦院长可是第一次亲自给人端茶倒水的。”
因为容貌出众,秦冰纶一向气场强大。此刻,连衣裙裹出的婀娜身段、翡翠项链衬出的粉嫩雪颈、灯光投映下杏眼里的流转光波、体温蘸染着香水味清冷的雪松调……,整个空间都像突然被调亮了色调变得耀眼夺目。搅得顾明远的呼吸节奏有些混乱,在课堂上挥斥方遒的豪情早就没了踪影。
秦冰纶早就洞察并且十分满足这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的心理变化,
看着眼前曾经的学生、现在的下属的青涩表现,秦冰纶心里莫名有一头小鹿在撒着欢冲撞起来。趁着顾明远低头品啜咖啡的间隙,秦冰纶悄悄打量起来,心中兀自生出感叹:象,真象啊。从顾明远的身上,秦冰纶似乎看到了已阔别七年的“名义老公”劳力的影子:个头相似、身材相似,就连白净的脸上架着隐形眼镜显出的书卷气息,也是相似的。
事实上,秦冰纶并不是今天才开始关注顾明远的。自火车站照面后,顾明远的身影便在秦冰纶脑海中挥之不去,时而激起她心海的澎湃波澜。是啊。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女人光彩夺目的盛花期,内心的花蕾一旦受了外在春风的掠过,是很容易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此时,人性大于理性,至于职位升迁和仕途走向,是可以暂时放置一旁的。
看见秦冰纶脸颊上红云飞渡、杏眼里波光荡漾,沈菊英知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顾明远紧张得额头上开始滚落起汗珠来。
秦冰纶自然而又随意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纸帕递给顾明远。
猎物就在眼前,但秦冰纶知道“润物无声”的道理,她引导着顾明远将当年本科期间的经历回忆了一番。这样的调节明显对顾明远的压力起到了缓释的作用。
两人的交谈回归到正常状态。
秦冰纶杏子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漾出几分狡黠的光来:“小顾,我记得你本科时挺活跃的呀,怎么在外读了几年研究生后变得有些拘谨?该不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了吧?”
呼吸匀称让顾明远开始正常发挥:“那也不至于。可能年龄大了成熟些吧,没有以前的轻狂了。”
秦冰纶心中激动,脸颊像是两瓣刚绽的桃花。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年轻就该轻狂些”的话来,一番克制后转为鼓励的口吻:“你才26啊,锋芒毕露、年轻气盛该有的都得有,别整天一副枯坐办公室象个学究的样子嘛。”
胆子大了些的顾明远趁机就工作上的问题向秦冰纶请教。
秦冰纶将自己从烂漫的幻想中超拔出来。工作是最好的连接器。顾明远是一棵好苗子,副校长周濂早就交代要好好栽培。
秦冰纶先从“下派锻炼”说起,很快又转到自己分管的教学工作上来,叮嘱顾明远一定要高度重视各种评教评课活动,为后面的职称晋升打好基础。
顾明远似乎不想再秦冰纶面前避讳自己对“下派锻炼”的不满,刚说了几句,秦冰纶眼尾微微上调打断了他:“这正是我一直想和你谈的。你看人家小林多精明,大会小会都为‘下派锻炼’叫好。你呀。”
顾明远心里怔了一下。他知道秦冰纶嘴里的小林应该指的是林书锦。就在前几天的一次聚餐聊及下派锻炼时,临时连“狗屎”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看来,钟德君对林书锦的提醒倒还有些道理。
顾明远本想将林书锦的两面做法说给秦冰纶听,心里又觉得在领导面前说人的坏话有些不地道,更何况他想利用这弄得的机会真正从自己的老师兼领导身上取点真经呢。
秦冰纶也不吝惜,半是感慨地向顾明远说了些“秘笈”。
“教师这个行当,既高尚也普通,既渡人也渡己。高尚吧,确实有点灵魂工程师的意思,普通呢,有时不过就是个知识搬运工。”
“当老师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因材施教。学生犹如千姿百态的璞石,千万别急着重锤击之,更应该用涓涓细流润之,这样有可能会出现几块光彩照人的美玉。那样的话,教师也挺有成就感的。”
“明远可千万别理想化地将校园视为净土哦。象牙塔中同样包罗社会万象,社会犹似江湖纷扰,教师只有学会适应,方能稳步前行。”
秦冰纶停顿了片刻,杏眼忽闪忽闪嘴角处藏了些笑意继续说道:“你的科研能力很强。但你可要明白,教学水平、科研能力都只是个基础,要想将来职称方面顺利,盘外招多着呢。”
秦冰纶的娓娓而谈让顾明远如沐春风。虽然未必都能同意副院长的观点,但顾明远确实受了不少启发。
正在顾明远继续期待时,秦冰纶杏眼弯成月牙说道:“总不能一次说完了吧,今后还有机会呢。”
她故意将“机会”二字用了加重的语气。
顾明远不敢继续打扰。离开秦冰纶办公室经过沈菊英门口时,一直候着的沈菊英拉住他狐疑地问道:“现在都要下班了,你就没主动请秦院长吃个饭什么的?”
顾明远压根底没想过这个问题,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气得沈菊英用劲捶了他一把:“你呀你呀,还真有点书呆子,人家林书锦他们已经请了领导几次了。冤枉秦院长和你聊了一个多小时。”
顾明远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苍白,讪讪地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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