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一个巷子口边上，南风书店就在里面，巷子很小，车无法开进去。
简繁看着江笠把车开走后，站在巷子口，巷子里没有灯光，从外面看进去，就像一条密封的水泥管，让人不免觉得压抑。
映着淡淡的天色，天空悬挂着一钩淡金色的蛾眉月，幸好地上有积雪，能折射月光，不至于完全看不清楚道路。路上安静得可怕，耳边回响的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脚下踩雪发出的吱吱的声音。
简繁不由得裹紧身上的大衣，脚步加快地往前走，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简繁立刻就近拐到一个闲置的居民楼的楼底下，看了眼四周，只有一个空啤酒玻璃瓶，随后拎起来靠在墙壁上，听着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般狂烈地敲击着她的胸腔，拎着瓶子的手青筋尽现。
突然间一只棕色的背影径直闯进她的视线，背后的简繁轻呼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像跑完十公里一样突然松弛下来，轻轻放下手中的瓶子，微微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着背影说道：“江笠，你来干嘛？”
被叫住的江笠背影一愣，估计也被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表情无辜地说道：“你钥匙落车里了，我给你拿过来。”
“钥匙给我，你可以走了。”简繁接过钥匙，表情冷漠地说道。
江笠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看了看四周，神情严肃地对简繁说道：“这里太阴森了，也没有监控头什么的，万一你出事了，我可就是嫌疑犯了，到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到底想怎样？”
简繁好看的眉毛在不自觉间凝成了一团，浴在月光下的脸庞泛着冷白的光芒，说话间特别像一只充满戒备的小猫。
“我要和你一起去，至少我得保证你的安全。”江笠看着简繁，认真地说道。
简繁看着江笠认真的模样，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也无法说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你可以跟来，但是你不可以说话。”
江笠听完后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说道：“没问题。”
两人相伴而行，不一会便看到了南风书店的招牌。
简繁推门进去，门口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风铃声。抬头便看见门后挂着一串紫色的风铃。
书店不大，但分为上下两层，估计一楼买的基本都是教科书，辅导书之类的学习用书，二楼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文学作品，店里没有人，只有一盏古老的灯在冬日里努力发挥着自己的余热，用昏黄的光线驱散空气中的霉味。
简繁直直向二楼走起，穿过楼梯，便看见一个女孩端坐在椅子上，绑着高马尾，穿着校服，桌面上有一本摊开看了一半的书，神色冷漠地看着她。
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有冷漠，这个眼神简繁似乎见过。
“你好。”简繁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陈安安的律师。”女孩开口冷冷地说道，用戒备的眼神盯着简繁身后的江笠。
“这个是我的助理。”简繁指了指身后的江笠说道。
“不介意我们坐下来聊聊吗。”
女孩点了点头。
“怎么称呼？”
“苏声声。”
“声声，你为什么笃定安安是防卫过当，而不是蓄意杀人，你在现场吗？”简繁直接了当开口问道。
女孩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说道：“我不在现场，但我知道他们爆发冲突的原因。”
说完女孩停顿了一会，眼底涌现痛苦的哀痛，她把头扭向窗外，试图掩盖内心的痛苦。
“李靖□□了我。”
女孩声音比雪还要冷，空气里都是冰霜的味道，犹如冰窟。
简繁坐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双手紧紧交叉握住叠放在膝盖上。
“你和安安是情侣关系吗？”简繁问道。
女孩低头莞莞一笑，轻声说道：“他是个傻子。”
说完抬起头，看着简繁接着说道：“我们就是同学而已。”
“他是得知李靖□□了你，然后一气之下就去找李靖报仇了，是吗？”简繁问道。
“是的。”
“既然你不在现场，你是如何肯定他是防卫过当？”
“他答应我的，他不会闹出人命的。等他回来，我们会一起去警察局报案。”
女孩看着简繁，眼神坚定地接着说道。
“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繁右手轻敲着桌子，沉思了一会，眼神锋利地看着女孩，问道。
“为什么当时你们不直接去报案？”
女孩笑了，低头自嘲地说道：“为什么呢？因为东海市警察局的局长是李靖的舅舅。”
简繁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女孩冷漠的眼神很熟悉了，女孩笑了的那个瞬间和陈安安说‘因为法律从不站在我这边’这句话的神情一模一样，嘴角向上，可眼里的却是身处黑暗的绝望，是濒死之人丧失求生意志才有的绝望，是对这个社会充满不公的绝望。
女孩抿了一下嘴唇，接着说道：“事情发生时我很害怕，没有第一时间保留证据，安安去找他是要让他亲口承认是他□□了我，这样我才有赢的可能性。”
“那安安去找他的时候身上有携带什么东西吗？”
“有的，他带了录音笔。”
简繁听到这，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忙问道：“笔在哪？”
“我不知道。”女孩轻咬下唇，摇了摇头。
气氛再次进去寂静，简繁看着女孩，眼神里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问道。
“你和李靖是什么关系？”
“同学。”女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有别人知道你被□□这件事吗？”
“应该没有。”
简繁靠近女孩，问道：“如果需要你出庭做证人，你愿意吗？”
女孩眼里没有恐惧和纠结，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女孩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说道：“我要回去了。”
看着女孩起立离开的背影，如此地单薄和孤独。
她忍不住叫住她问道：“声声，你相信法律吗？”
女孩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即使刚才那番对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依然选择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法律，但不相信人。”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你是第二个人承认Laws grind the poor, and rich men rule the law。”
女孩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法律吸吮穷人的膏血，而富人却掌握着权柄。
目送女孩离开后，简繁坐在椅子上迟迟未起身，女孩对她说被□□，她第一时间钦佩她的勇气，她说她不相信人，却唯独对她袒露伤口，她摸了摸自己的兜里，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社会好像没有变好，而现在的我和八年前面对的好像是一样的情况，今天的陈安安、苏声声和七年前的夷棵、简繁没有任何的区别，都只不过是法律殿堂门前的楼梯，是衬托它威严，不可侵犯的垫脚石。
陷入痛苦的简繁忍不住紧紧用力挤压放在膝盖上十指相扣的手掌，以减缓内心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焦虑。
突然手上传来温暖的安抚，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内心的猛兽，试图让它冷静下来，系上理智的绳索。
简繁低头看着盖在她手上的大手，红着眼眶，扯着嘴角笑着对江笠说道：“你信吗？我一定要让法律面前众生平等。”
简繁眼里的光芒是海平面初升的太阳，红得像深夜里无数次泛红的眼眶，像痛苦之下伤害的淤青，像支离破碎下红肿的呐喊，这些在这一刻都变成简繁手上锋利的武器，她将带上它突破黑暗，维持她认为的公道。
你已不需要月光，你也注定不会只是黑夜下匍匐的影子，你开始有自己的光了，简繁。
江笠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昏黄灯光下交缠的双手悄然见证着他一如既往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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