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川观察了几天,林玺每天高高兴兴的,待他和从前没有分别,似乎完全没有受那天那件事的影响。
有些事情也注定不能明着摊开说,即便他心生歉意,每天见到她便想起自己的偏颇疏离,但她闭口不提,他也就心照不宣地揭过去。
林玺吃过他给的甜品,嚷着好吃,念念不忘那滋味,他便又给她带了一回。
馋嘴女孩在见到甜品的霎那,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突然被炫目的光束点亮,捧着甜品袋,简直是欣喜若狂,迭声喊着“哥哥你也太好了吧,呜呜呜我有个神仙哥哥”。
林启川嘴角微勾,胸口的沟壑被这些甜言蜜语填满,他在她的欢呼声中得到的满足。
至少在出国前,他会尽他所能善待她,犹如亲妹妹一样。
他能表达善意的方式并不多,既然林玺对那家网红甜品店情有独钟,林启川每次放学后会绕一点路,特意为她买来。
这是来自哥哥沉默的补偿,林玺聪慧机敏,既然她接受了,林启川便以为她不再介怀这件事。
直到他惊诧地发现,每次他辛苦绕路跑过去买来的食物,都被她原封不动喂给了垃圾桶。
而他之所以发现,也是出于偶然。
林玺周末被同学叫出去,爷爷奶奶去欧洲了,刘赫约他打球,他准备出门。经过二楼时,正逢芳姨从林玺的房间出来,左手拿着包垃圾袋,右手拿着的,是他分外熟悉的粉色甜品袋。
她没有瞧见正下楼的林启川,只是脸上堆着不赞同,嘀咕着:“这孩子,也太浪费了,好好一袋吃的,全不要了。”
林启川蹙着眉,喊住芳姨,目光冷冷锁在那甜品袋上,上面的封口甚至没有撕开。
“这个……”
他眉棱不动,只是压抑着怒意,“她扔进垃圾桶了吗?”
芳姨对甜品袋的来由并不知情,虽然略微察觉到林启川神色不对劲,但也没联系到林玺身上,只是絮叨说:“是啊,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开始学别人铺张浪费了,扔了好几回了,上回被我发现,说再也不扔了,今天又叫我发现了,买来又不吃,拆都不拆,零花钱多也不能这么浪费法,多糟蹋东西啊。”
老人家倒是不讲究,举着这袋子笑呵呵说:“我跟厨房的林姨都挺喜欢这个,不能浪费了,捡回去我们吃。”
“靠!你今天吃炸-药了吗?抢断这么狠!”
宽敞明亮的篮球场内,不断响起球鞋和地板的摩擦声,年轻挺拔的男孩们在场地上追逐抢夺,林启川动作彪悍地抢断,拿到球后,并没有交给前锋,身影利落地跳跃离地,有力的手臂肌肉伸缩间,篮球以弧线飞了出去,精准砸进了篮球框里。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刘赫呲牙擦汗,刚才防守林启川花了点力气,他攻势太迅疾猛烈,刘赫防守防得异常吃力,以致汗流浃背,好一番检讨自己是不是忙于备战高考,练球练得少了,体能下降。
两人到休息区喝水休憩。
“哎,你受什么刺激了?”
刘赫了解他打球风格,平时为免受伤,训练都只拿出八成的战力,他今天明显吃错药,抢断进攻都非常拼命,可今天只是周末约出来玩玩,放松高考前的焦虑,至于他这么狠吗?
“没什么。”
林启川脸色阴沉地用毛巾擦脖颈上的热汗,三缄其口:“想出出汗而已。”
刘赫细细端详他,发出嗤之以鼻的闷哼。
“就为了出点汗,你抢球跟要杀人似的?骗鬼呢?我跟你从小玩到大的,你骗谁也骗不了我。”
“到底什么事?”
林启川闷葫芦似的,刘赫只能一通瞎猜:“你爸妈又要离婚,要给你换继父继母了?还是,你爸或是你妈,又要给你添弟弟妹妹了?”
这已经是他搜刮肚肠能想到的,对林启川来说最烦闷不堪的事情了。
毕竟就他这样的出身还有自身条件,人生顺遂是必然的,也就不和睦的父母时不时给他添堵。
林启川眼皮轻掀,深黑色的瞳仁深处似凝结了一层冰花,因为心情不畅,眉眼间的锋利加倍。
“都说了,什么事没有。”
他神色恹恹地站起来,眼睫微垂,将毛巾往肩上甩:“不打了,回去了。”
“哎这……”
刘赫好端端的突然被晾,简直莫名其妙:“怎么说走就走,这才打了几分钟啊……”
“哎你别走啊,难得你状态这么好,我们再切磋切磋……”
奈何林启川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篮球馆门口。
天气不好,成片成片厚重的阴云在远方翻滚,天气预报说今晚会迎来一场少见的暴雨天气,电台的主持人声线温柔地请人们下班后早些归家,尽量不要在外逗留。
林玺也早早回来了,回房的时候见到插兜正要下楼的林启川,她外表乖驯,关切地问:“哥哥你要出去吗?晚上要下大雨呢。”
正在阶梯之上的林启川面容清冷俊逸,睨着她,内心所有的百转千回,全部化为湖水一般的幽静。
“去客厅等吃饭。”他说。
“原来哥哥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呢。”
林玺咯咯娇笑,显得天真烂漫:“那我也要去等吃饭。”
随后两人在餐桌上又见面,菜色丰富,都是家中各人喜爱的口味,这是寻常的一顿家庭晚餐,却又透着一股不寻常。
原因是林隆胜在用饭间隙,谈起林启川去斯坦福大学留学事宜,说他刚从父母那里回来,爷爷奶奶放心不下他,打算过去陪读一年,所以他特意来问问儿子,具体什么打算,如果他愿意老人跟着,那么他就提前差人去帕罗奥图市买房,以后他在美国,也是有家可回。
林玺闻言,愣了愣,望向对面的哥哥,再没心情夹菜吃饭。
事实上,餐桌上每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林启川脸上,大家都等着他的意见。
林启川考虑片刻,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不想他们上了年纪还要为我适应新环境,不如还是留在国内稳妥,何况,他们都有一些基础病,还是国内就医方便,如果在美国陪我,我不一定时时刻刻能在他们身边,美国治安不比国内,如果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我反而会担心。”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基本和林隆胜想到一块去。
林隆胜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一心为你,常常不考虑自身实际情况,我说了你爷爷两句,他也没发脾气,人老了,不得不服老,你爷爷这样叱咤半生的人物也不得不跟衰老低头。”
这当然是沉重的话题,老人上了年龄,待在儿女身边才安心,但两位老人看不惯模特出身的田清,总觉得她和林隆胜差了十几岁,举止轻浮,做事也没规矩,便不愿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
既然林启川不希望陪读,那这件事也就敲定了,只是按林隆胜的意思,房子还是要买的,儿子要在美国起码读四年书,本科毕业以后说不定要攻读硕士学位,他舍不得宝贝儿子吃租房的苦。
餐桌上的田清表情微妙,虽然面上含笑,将一个继母的角色做得挑不出错,其实眼底深处尽是冷意。
家里财政大权都捏在老公手里,哪里有女人插嘴反对的份,林隆胜要给儿子美国买豪宅,她还是现在在餐桌上听到,之前从未听他漏出一字半语,想想就心寒。
一言不发的还有林玺,这是她头一次听大人谈论林启川的留学事宜,即便早有准备,可甫听到,还是有当头一棒的重创感。
她目光幽幽,定在林启川脸上,眼底流露出的伤心和落寞如同黑夜里的烛火,根本难以隐藏。
哥哥走了,这个家就只有她了……
坐在她对面的林启川注意到了林玺沉默的目光,他神情很淡,看向林隆胜:“七月初我就会飞美国。”
这个寥寥几字的决定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林隆胜非常意外,斯坦福大学大一新生九月才开学,八月中旬飞过去也是绰绰有余,何必这么早飞到美国去?
林玺将脸低下去,手中的筷子快要握不住,她迟钝地消化刚听到的消息,整个人还是懵的。
七月初,那不是就是下个月吗?
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本以为哥哥还能在家三个月,可现实是他离家的日子已迫在眉睫,甚至不到一个月了。
林隆胜问起缘由,林启川说:“我妈要带我两个妹妹去美国参加夏令营,已经提前租好房子,她叫我早点过去提前适应起来,另外,她们准备自驾环美,身边最好有个男人。”
这些理由太有说服力,林隆胜虽有不舍,但儿子总归不是他一个人的,前妻那边和儿子往来也很亲密,他若是拦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林启川眼帘微低,哪怕知道对面的小孩伤心得快哭了,他眼神淡漠没有多余情绪。
但家人不知情的是,其实他妈早就将赴美参加夏令营的计划告诉他,极力游说他和她们一起飞过去,林启川出于自己的考量,一直拖着不答复,甚至一度想过要拒绝。
但是今天下午,在他心情恶劣之际,再次接到妈妈电话,他同意了。
离家的日期就这样敲定,林隆胜没有异议,儿子在美国读书,他总归要经常飞过去看望,早走晚走,也没什么分别。
饭后各自散去,林隆胜给老爸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把儿子叫到书房,又是一通交代。
林启川回到房间是半小时后,夜色浓郁,月亮和星星被乌云遮蔽不见踪影,山雨欲来,空气沉闷,能听到头顶响彻沉闷轰隆的雷声,大雨来临前的夜幕泛着神秘的静寂。
但雷声滚落,这雨却迟迟不下。
他洗完澡,看不进书,便坐到电脑前敲代码,做个小游戏打发时间,时针滴滴答答指向十点时,外面的淅淅沥沥灌入耳中,这场等待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来临。
而他的背后,也响起清晰克制的敲门声。
林启川没有马上站起开门,而是继续做着手里的事,门那边犹豫沉默了一会儿,笃定他就在房间里,这才开始第二遍敲门。
他站起来。
门打开,林玺身影伶仃站在外面,深夜来敲门打扰,她似乎心怀不安,长长的眼睫如蝉翼般微微轻颤,小猫一样叫了他一声“哥哥”。
林启川不为所动,声音沾着雨夜的凉意:“怎么还不睡?”
林玺可怜巴巴地昂起下巴,她敏感地察觉到哥哥的眼神和平时不同,声音也听不出温和,这些种种都提醒她,他此刻并不欢迎她。
“哥哥——”
她垂下的双手交握,不安地搓了搓,硬着头皮开口,“你真的七月初就走了吗?”
林启川:“是,机票已经订好了。”
林玺不说话了,眼皮垂着,闷声不响。
寥寥几字的回答,足以完全掐灭她心头那微弱的火苗,哥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她觉得胸闷窒息,很快,她的世界会完全暗下来,光靠她自己,或许无法点亮这漆黑的现实。
林启川别开眼,他不想看到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演技还是真情流露,而人如果总需要去花时间精力,去努力辨别对方是出于演技还是真心,那就太疲惫了,即便对方只是十来岁的小女孩,他也不想沦落到那副田地。
他知道他是年长的哥哥,应该包容理解,林玺只是偶尔耍小性子,他是成年人了,自然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只是林启川花了一下午去深刻反省,这一年,他在林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甚至到了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要拒绝妈妈一家、推迟赴美的地步,这种被她影响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等他意识到不对时,他只能悬崖勒马。
解决危险的唯一办法,便是远离她,看不见人,也就不会心软,不会被她拿捏。
外面响彻的雨声呼应着林玺跌到谷底的心情。
她抬起黯淡无光的小脸,仍然抱着最后的渺茫希望:“可是哥哥,你答应会满足我三个愿望的,最后那个愿望,我想到了。”
林启川猜到她要什么,看着她那张焦灼急切的脸,惊讶于她的急智。
她小小年纪,就能抓住他的软肋,倘若他不兑现这个早就许下的诺言,那么他就是不信守承诺的哥哥,一贯的好形象也会在她心里溃败崩塌。
可是此刻林启川不那么在乎了,崩塌就崩塌吧,他总是要走的,不是七月走,八月也肯定要走的,这多出来的一个月,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他逼着自己铁石心肠,同时也对她竖起高高的壁垒,说:“林玺,对不起,哥哥要食言了。”
“到了美国,我会给你寄礼物,就当做我无法兑现诺言的补偿吧。”
林玺那张一直沮丧的脸并没有出现高兴的神色,所谓的礼物对她毫无触动,哥哥是她的糖,她只想要这颗糖,仅此而已。
“谢谢哥哥。”
她看起来接受了他即将要走的事实,也接受了他随便拿一样礼物打发走她,她不再纠缠,寡淡地道谢,说:“哥哥晚安。”
然后她转身,在他的目视中,一言不发地下楼,直到消失在转角。
重新关门,林启川一个人在房间里徘徊,他俊朗的眉宇间布满阴云,虽然已经明确拒绝,可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完全放松的畅意。
他心情很差,他觉得自己异常恶劣,因为他竟然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明知会伤她心,还偏要去做。
人生头一遭,他认为自己卑劣,是个极糟糕的人。
这种对自己品行道德的自我怀疑重重鞭挞着他,他心浮气躁,胸口仿佛堵着巨物难以落下,他很少有这样情绪难以平静的时刻,今晚的情形实在罕见。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窗边的树影在风雨中艰难飘摇,雨水冲刷着大地万物,却冲不走林启川心里堆砌许久的负累,心烦的他走到窗边,想着也许看看雨景,心情兴许就畅快了。
而当他站定在窗边,视线往外,却震惊不已地看到一个瘦小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入漫天雨帘,在偌大的草坪上站着淋雨。
林玺的身上甚至没有任何伞具,穿的也是刚才站在他面前的那身衣服。
林启川心脏狂跳,转身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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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也是重新做回新人了,心情还有点小兴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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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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