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两碗鸡丝米线，不加辣不加香菜。”
“好嘞。”
陈月盈用铁网兜兜起一把米线丢进骨汤锅，另一只手抓完米线又抓了把青菜，他的厨房一直是玻璃墙，能给人看得见操作过程，吃起来也安心些。外面的小孩儿看了不干:“我不吃青菜！青菜不好吃！”
“你这死孩子——”中年妇女恼得一拎他耳朵，“叔叔是想你好！青菜又没收你钱！”
这片拆迁安置房的住户以前都是住筒子楼过苦日子的，节俭二字刻进骨髓，陈月盈生意好有一半拜这一点所赐，同样的价钱他就是比别家分量足，城里新鲜青菜不好弄，煎饼果子的生菜都要仔细斟酌，他却一抓一把十分大方，碰到小孩儿老人还多加料，把个体户餐饮做得跟慈善一样。人也慈眉善目好说话，不计较这小孩儿的任性，和颜悦色劝他:“多吃青菜好，能长高。”
小孩儿苦着脸从他手里接过米线，他还安慰两句:“给你煮透了，蘸着汤更好吃，小心点别洒了。”
早上的小吃店生意红火，他忙里偷闲从厨房案板边拿了个事先做好的手抓饼，里面鼓鼓囊囊塞满肉松海草香肠里脊，几乎把包装纸撑破。装进塑料袋再搭一杯热乎乎的豆浆，马上把袋子里蒸上一层水雾。门口进来个素净姑娘，个头高挑，神情冷淡，扎个高马尾，还没跟陈月盈说句话，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没放辣椒和生菜，豆浆加一点糖。”他灶台前从容的姿态在这姑娘面前就收敛成羞涩的样子，手不安地搓着，只恨围裙没口袋，“微信转给我就行了，别耽误你赶车。”
中年女人一边催孩子快吃，一边自己偷摸看热闹。这姑娘明显有些触动:“这你都记得？”
“你每天都是一样的，不记得也难。”
“谢谢。”姑娘把手机掏出来，“我没有你微信。”
“我扫你。”陈月盈赶紧摘了手套把手机拿过来，“发你了。”
“以后想吃别的换口味提前跟我说就行，你快去赶车吧，别迟到了。”
中年女人看姑娘走了，神秘兮兮地问:“老板喜欢这个类型？”
“不……不是。”陈月盈躲进厨房，“她家跟我家住对门，我认识……”
“我也认识，暮大夫嘛，我家小孩之前吃坏肚子找她看过的。”女人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男未婚女未嫁，你实在说不出口我来做个媒。”
“这、这太冒昧了，她工作那么忙——”
“哎呦，瞧你说的，医生不是人啦？不用吃喝拉撒谈恋爱啦？你还是男人呢，主动点，别等人有男朋友再后悔。”
她看看挂钟发现孩子上学快迟到了，赶紧付了钱道别。陈月盈招呼了一下继续忙手头的事，等到早高峰过去，小吃店闲下来，只有悠哉悠哉的老头老太，他才抽空拿手机看了一下。对方已经通过好友验证，还打了个招呼。
【暮行云】:你好
【暮行云】:接收一下【红包:早点】
【暮行云】:不用加这么多，我吃不下
陈月盈心里一暖，给她回:“看你工作辛苦，多加一点……”
不行，这样太刻意了，好像自己一直在跟踪一样。他又删了重写:“就当是回馈老顾客……”
也不太好，公然假公济私。他纠结了很久，正想着怎么回更合适，界面突然黑屏，打来一个座机电话，是自家的号码，响一声就挂了。陈月盈也顾不得怎么回复，赶紧把界面切出去，放下手机把锅里的米线捞出来，从铁盆里夹了个金灿灿的煎蛋。
最后一个顾客打包了一份手抓饼，刚走出去就听到“哗啦”一声，陈月盈把铁闸门拉了下来，诧异道:“老板这么急？”
“家里有事，不好意思。”陈月盈匆忙得连头都没回，“下午两点以后再来！”
昨晚还躺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的流浪汉已经清醒过来，但人还是病怏怏的，歪在床上看陈月盈给他留的字条，上面写着:“饭菜在桌上，微波炉三分半就能吃，有事联系150xxxxxxxx。”
“你需要去医院吗？还是哪里不舒服？”陈月盈好人做到底，还拿个体温计让他夹到腋下，“桌上的饭菜都没动，是起不来吗？”
“没有，我没那么废物。”“流浪汉”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用难听点的俗语就是司马脸，他下床表示自己已经能活动了，就是脚步还有点飘，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别告诉其他人，不然你也一起死。”
雨夜流亡，身上随处可见绷带和血渍，一看就知道是高危行业，也就陈月盈圣母一点愿意把他请进来还好吃好喝伺候，换别人早就拨110请人民公仆来除暴安良了。
——当然，就算陈月盈报警，他也有把握在电话拨通之前拉他一起下地狱。
陈月盈倒是不计较他的恶劣，开小吃店久了，什么奇怪的客人都见过，加之他本性善良得过头，甚至还反思了一下，可能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眼前这人看着年轻，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青年也未可知，所以他还好声好气地问:“你有什么事找我？”
这人先是被陈月盈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态度惊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我不吃青椒。”
陈月盈完全没想到他刚刚还耍狠，现在又因为这么点小事求助自己，他自己是有弟弟妹妹的，这会儿就燃起了当兄长的爱护之心，继续和颜悦色:“是怕辣吗，还是不习惯味道？”
“我不吃辣，也不吃青椒，我挑食。”他得寸进尺，“我还不吃茄子，不吃菠菜，不吃所有带瓜的蔬菜水果，不吃淡水鱼……”
他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堆家常食材，都是会被家长教育的挑食类型，陈月盈还是一一答应下来，甚至用手机备忘录记了。然后他耐心坐到桌前把准备好的饭菜里用来配色的青椒挑干净，把剩下的加热再端上来，连筷子都给他拿好:“这里面应该没有你不爱吃的了，有的话再跟我说。”
对方没接筷子，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可是也没我爱吃的，我喜欢吃蒸鸡蛋。”
陈月盈转身就走，他以为终于要翻脸了，结果他只是拿了围裙系上，“那我现在给你做？”
他情不自禁问:“真的假的？”
“真的。”陈月盈说，“你还有什么爱吃的现在都可以告诉我，我下午又要去开店，没办法给你做了。”
他光顾着伺候这祖宗，差点忘了回暮行云消息。暮行云后来还拍了拍他，提醒他把红包收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抓耳挠腮了半天，差点没听到后面吃饱喝足的祖宗自报大名:“吴长柏。”
“什么？”
“听没听我说话？”一遍就不耐烦了，果然是小祖宗，“我的名字，吴长柏。”
陈月盈本能点开手机，吴长柏不悦道:“干什么，偷拍我？”
其实他是有一瞬间心虚的，如果陈月盈稍微接触几个道上的人，大概率就看过他的通缉令，上面就印着他的尊荣。但是陈月盈太坦诚了，主动给他看屏幕，“我以为你让我存你电话。”
也对，这才是开店老板的正常思维。吴长柏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存什么电话，我的手机都八百年不开的。”
“陈月盈，是吧，你手艺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
“你名片就在床头当着，那么厚一沓，我又不瞎。”吴长柏嘀嘀咕咕，“像个女人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吴长柏各方面都跟家里最叛逆的小弟有异曲同工之妙，说话不过脑子，没有礼貌，挑食，且懒。各种缺点的熟悉组合最后体现在一个人身上，很容易投射熟悉的情感。陈月盈对他的种种无礼行为一点脾气都发不起来，低下头又琢磨怎么给暗恋对象回消息了。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话，又到了开店的时间，他起身要走，吴长柏问:“你不吃午饭？”
陈月盈心里一暖，这人看着油盐不进，其实跟自家小弟一样，也知道关心人:“没事，我去店里随便弄点吃都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还可以打我电话。”
吴长柏“哦”一声，又拿起筷子:“你不吃那我就不给你留了。”
陈月盈:“……”
暮行云盯着手机微信，看到红包被对面收了才算了一桩心事，她不太喜欢欠人情，尤其是男人的人情。查房时间已经到了，她拿起病历夹面无表情地走进病房，这个病房没人愿意进，众星拱月的，一个骨折的男病人和他前呼后拥的小弟，都不是好惹的。她年纪轻资历比较浅，没什么拒绝的余地，就接了这个烂摊子。
好在这个叫李闯的病人本人还算好相处，见人先笑，皮笑肉不笑那也是笑，至少表达了友好的态度。暮行云按照惯例问了几个问题，记录的时候，听到他探询地问:“医生啊，你们这外科最近没别的病人？”
暮行云听不出来他想表达什么:“每天都有病人，不然我们忙什么？”
“唉，您看我这嘴，我是问，有没有年轻的病人，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也是受外伤的。”
暮行云回忆了一下:“没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闯虽然是骨折，但治疗过程中他为了配合曾经承认自己是从飞驰的车子上摔下来造成的，什么情况能让人跳车？而且他胳膊还有可疑的擦伤，有老资格的医生说像流弹擦伤，但是因为伤痕极轻被忽略了。暮行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她这个年龄还不知道害怕，直接就问了出来。
“这不是想谢谢救命恩人嘛。”李闯努力把笑容表现得很憨憨，但咬字还是克制不住阴狠，“我那车快翻了，有人提醒我我才跳的，要不然就死在车里了，不过那人应该也受了外伤，所以我想打听打听，探望一下人家。”
暮行云跟他目光对视，李闯笑越敛越轻:“您这样子，是想到什么了？”
“没有。”
“真没有？”
“就算有，其他病人的**也是不能透露的。”暮行云收回目光，结束了这一次无形的交锋，“等你养好了腿，自己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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