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鸽洗净，淘净内膛，冷水加去腥三件套下锅焯水，另起锅下葱姜煸油，油内放入海鲜酱、腐乳汁、酱油等调味，高压锅底放煸过的葱姜和桂皮、花椒、八角、香叶、白芷，码入乳鸽和料汁，出锅后再调色调味，大火收汁。
做这么复杂的东西，等起来时间也长，陈月盈生怕这祖宗等急了来一枪，早上五点多就起来炖，硬生生把吴长柏给香醒了。他有起床气，不自然醒就想发火，冷着脸走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已经有给他买好的早点，又是他爱吃的玉米面粥，磨得细细的玉米面热乎又粘稠，搭配甜口的小咸菜，吃着心里舒坦很多，陈月盈看他吃起来了才松口气，继续在厨房忙活。
吴长柏吃完之后马不停蹄来找茬:“你现在就炖鸽子？”
“我上午要在店里，没办法给你做。”陈月盈好声好气解释，“中午回家现做赶不及，你如果想吃了直接微波炉转一转。”
“你那什么店，一天能挣几个钱？”吴长柏不等他回答，便道，“我给你双倍，这几天别去了。”
他还是不放心陈月盈，就算不是别人派来的眼线，这么一个每天出去跟别人打交道的家伙守住自己的秘密就很困难，但陈月盈摇头:“不是钱的事。”
“钱不够？”
“不是不是，你不要给钱。”陈月盈道，“这小区很多老顾客在我这里吃早饭，都习惯了，我这么突然不开店，他们很不方便。”
吴长柏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他一番，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你是不是脑子有泡啊，那么多大活人还能因为少你一口饭就饿死？”
“那倒不至于，但是人家习惯了，这么麻烦人家，挺不好意思的。”
吴长柏强迫自己耐着性子跟他说话:“你是做生意的，你想卖就卖，他想买就买，金钱交易，你情我愿，为什么是你麻烦人家，不是人家麻烦你？什么逻辑？”
“我平时……”陈月盈给他问得有点迷糊，还要强行挽尊，“也挺受他们照顾的……”
吴长柏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下了定论:“讨好型人格，没出息。”
陈月盈有点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搬到这里这么久，他碰到的都是温情的人和事，邻居互惠互助，小吃店里主客尽欢，谁也不去计较，就算计较，他也认为轮不到自己，毕竟自己背井离乡在这个大城市能扎稳脚跟，赚钱养活父母和弟妹，没有这些老顾客的帮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吴长柏的话好像有道理，但是又跟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相悖，让他左右为难。
他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动物，当然不是那种做宠物的灵巧小动物，圆滚滚的很少转动，木讷中又透着澄澈清明，更像乡村里安分守己的大狗，或者田地上俯首躬耕的黄牛。不说话的时候习惯把嘴角向下压着，给人一种莫名委屈的感觉。吴长柏看多了人的眼睛，活的死的，唯独少见这样的，一时不想多看，出了厨房回床上继续躺着养神。
“你手机真的不用充电吗？”
“不用。”吴长柏闭着眼睛，但是根本没睡，看得出来他警惕性很强，一直绷紧神经，陈月盈一有动静他就醒了，“别乱动我的东西。”
手机一开，他的位置马上就会暴露，跟陈月盈说这些他是不会明白的，他也懒得解释。
陈月盈要去店里了，走之前还是有点不放心:“鸽子我是第一次这么做，你要是吃不惯的话——”
“陈老板。”吴长柏反而又闭上眼睛，“你再这么啰哩啰嗦，我真的会怀疑你在菜里下了毒，想跟我同归于尽。”
陈月盈赶紧走了，门都忘了带上。
吴长柏用纸巾裹在手上，把他没来得及关上的门拉好。站在阳台上观察人流。陈月盈是这栋楼最早出去的人，紧接着才是上班的社畜和老人小孩，他注意到陈月盈走了十分钟之后，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也下楼出门，联想到对门的一声轻响，大概就是陈月盈暗恋的那个女医生。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联系不上可以信任的人。
吴长柏点了根烟，陈月盈家里没有，这是他命令他去临时买的，抽着并不习惯，聊胜于无。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并不严峻，但是比极端环境还让他无措。眼下应该选择谁？联系金主？独自逃跑？还是干脆倒戈向李闯？
倒戈李闯这个选择看似鲁莽，其实也不会太差，李闯是典型北方男人性格，搞江湖义气那一套，至少人设如此，虽然心思狠毒，但也特别要面子，如果吴长柏的态度够好，哪怕他恨透了自己，也会当着手下的面放了吴长柏，以示不计前嫌。但是陈月盈给的信息一到，他又不太想去跟李闯做事了，一则闲云野鹤惯了，被一个老板绑定并非他所愿，二则，李闯现在势力不如以前，他当然也要良禽择木而栖。
独自逃跑更不现实，他现在连手机都不敢开，更不要说别的。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重新联系上金主，请求再刺杀一次。
问题就在于，每次金主都是单向联系他，他想联系至少要先暴露自己在哪。
想到这里，陈月盈家的座机突然响了。吴长柏本来不想接，就让它继续铃铃铃，陈月盈设置了留言功能，太长时间没人接就会切换，“滴”一声后，吴长柏听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变声器音色。
“任务失败，李闯没死。”
吴长柏猛地转身。
“他现在就在附近的医院外科病房。”对面的声音听不出怒意，或许是因为变声器处理后把情绪也一并抹除了，“有内鬼暴露信息，失败原因不在于你，趁这个机会调养一下，有新的任务给你做。”
“走的时候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被发现，这点小事你应该能做到。”
吴长柏差点忘了那是单方面的留言，一句“知道”险些脱口而出。留言结束后他掐灭烟头，盯着不远处隐约的小吃店招牌开始思考。
娄鸣彦一般收费是按月来的，好像有大姨妈一样，今天却又来了一次，还好不是要管理费的，但也没空着手走，大摇大摆进去吃了碗免费米线，又问陈月盈上次过年来喝的药酒还有没有。陈月盈如实回答:“没了，现在长白山不给随便采参，有钱也弄不到。”
“行吧行吧，就知道指望不了你。”他郁闷地咂着筷子，“这下可好了，得空手去探病。”
“家里有病人吗？”
“别打听那么多。”娄鸣彦眼睛一翻，但还是絮叨了一堆，“什么病人，明明是祖宗，嘴巴么又刁，要这要那的，都进外科了哪能吃辣的，医生都说了不行……”
陈月盈有点不忍直视了:“那也不能喝酒啊。”
“所以才要药酒，以毒攻毒吗这不是。”
陈月盈心想哪家祖宗有这么拎不清的后人也是挺添堵的，嘴上当然不敢说，本着救人一命的心态，劝道:“你不如送点补食，到底是个心意。”
娄鸣彦道:“我要是想送那东西早就找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来做了，问题是那祖宗口重，送了他也不吃，你说怎么整？”
“……我会做黑鱼汤。”陈月盈说，“你先尝尝，这个味儿不够重，我再来调。”
他本来买了黑鱼准备炖给家里那个祖宗，奈何吴长柏咬死不吃淡水鱼，开店也用不到，索性现在做了送个人情，娄鸣彦以后说不定看在这面子上也能宽宏些。娄鸣彦对鱼汤的制作过程当然没兴趣，但是余光瞟到陈月盈从水桶里捞出一条活鱼，干脆利落一刀背敲晕了鱼头，麻利地刮鳞宰杀，竟看呆了:“你还有这一手？”
印象里陈月盈一直是这条街最好说话的店主，说好欺负都不为过，娄鸣彦背地里一直嘲笑他白长个儿不长力气，居然还有这么利落的身手。
陈月盈说:“不难的，菜市场看看就学会了。”
他做得很细，鱼鳞刮完了又刮粘液，甚至用钢丝球擦洗鱼身，务求洁净，片鱼薄如蝉翼，吃起来就方便很多。鱼骨头第二次下锅再加水，汤就神奇地变成了奶白色，看得娄鸣彦总怀疑自己漏了什么步骤，但扫视整个厨房，也找不到三花淡奶之类的添加剂。看到最后调味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汤味不够浓，直到陈月盈撒了把胡椒粉，辛香四溢，他甚至都没入口尝一下，闻着味道就有了底。
“你找个保温饭桶给我装起来。”娄鸣彦吩咐道，“我按酒店的价格给你。”
陈月盈第一次听到他吃饭愿意付账，有些难以置信。娄鸣彦已经扫码支付完毕，迫不及待接过来:“下个月我带那位祖宗过来，你也拿出这本事，好多着呢。”
“啊？我这就是个小店……”
“说你行你就行！”娄鸣彦今天待他格外亲切，重重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我先走了，明天还来，再备条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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