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厌胜之术。
江湖中人向来鄙夷这等阴毒手段,视之为下作至极的邪术。
胡慕颜上前一把抓过木偶,翻过正面时,瞳孔骤然紧缩——
洛温颜。
三个字刻得极深,生辰年份清晰可辨。
他顿时手指发颤,几乎拿不稳这肮脏之物。
洛温颜也看清了。
她呼吸一滞,指尖抚过木偶上自己的名字。那刻痕很深,像是要生生凿进她的命数里。
她一直以为,即便道义不同,至少有十几年的同门情分在,温儒卿再如何误会和曲解她,再如何算计和利用,即便是可以冷眼旁观她身中蛊毒,自她归来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拔剑相向——
但至少……
至少那些年少时共度的岁月,那些把酒论剑的夜晚,总该有几分真心。
直到此时。
木偶冰冷的触感碾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破碎到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呼吸。
“小颜……”周一奂咳了一口血,甩开了其余人的搀扶,“我通过巫族余孽处意外得知,当年温凉岛与巫族达成协定,为确保万无一失,双方做了这娃娃,以期……”他死死盯着温儒卿,“永远将你困在他们的谋划中,永远做他们的傀儡。”
“好一个医者仁心!”胡慕颜声音哽咽,一把攥紧木偶。他不敢想象,若换作自己经历这一切,他突然就红了眼眶,“竟是这等下作的畜生!”
至今一路过来,洛温颜多少眼泪都是因为落云宫,他光是听着、看着便觉得心如刀割,更何况她是亲历者。
“她叫了你十几年的师兄,”胡慕颜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厌胜之术是怎样恶毒阴狠的东西,你们真是——”
他猛地刹住,转头看向洛温颜,生怕激烈的言辞会刺激她毒发。那些能刺痛温儒卿的话,最终只会伤她更深。
可出乎意料的是——
洛温颜如此平静。
山风扬起她的衣角。
没有崩溃。
没有嘶吼。
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这就是我从温凉岛带出来的东西,也是他们为此要赶尽杀绝的理由”,周一奂满脸愧意一般,“小颜,对不住了,我没能为你做到更多。”
“很多了。”
洛温颜语气很轻,微微偏头,一滴泪便无声滑落。那泪里裹挟着震惊、自嘲,最终凝成彻骨的心灰意冷。
多么可笑。
她连“为什么”都懒得问了。
原来自己这些年不过是自欺欺人,廿载情谊都是自以为是。
一场幻梦罢了。
“温儒卿——”
云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嘴角因压抑的怒意而微微抽搐,面部肌肉绷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你居然用厌胜之术,对付自己的师妹!”
“你们就这般信他的话吗?”温儒卿厉声喝道,剑锋直指周一奂,“他说此物出自温凉岛,便是真的吗?证据呢?如何不是他栽赃陷害?!”
他忽然想起此前与周一奂交手时,那人压低的嗓音如毒蛇吐信——
“执棋也好,布棋也罢,或者棋子也无妨,温大宫主,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我想做什么也不重要。”
“小颜她最终信什么,才最重要!’
而如今,洛温颜信的,就是他伤了秦媚阳,就是他和温凉岛不择手段用最阴毒的手段算计她。
他迫切地想解释,哪怕像从前那般,质问也好、争辩也罢——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眼前的洛温颜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他心慌。
“云荼,慕颜!”她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嗓音温和,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原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泪流满面,可抬手拭泪时,指尖却是干的。
她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得温儒卿心头一颤。
“下作也好、无耻也罢…”她望向远处山岚,眸光寂寥,“是我之前识人不明,如今往事随烟去,一切,”她顿了顿,“都不值得了。”
洛温颜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懒得施舍。
她只是平静地转身,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带着媚阳,我们回去。”
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她忽然抬眸,目光如霜刃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
“非我背弃师门,而是师门……从未容我。”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她素手轻扬,那具木偶便被摧成了齑粉,在风中簌簌落下。
“从今日起,”她一字一句,字字如铁,“洛温颜与落云宫——”
“恩断义绝!”
碎屑纷扬间,她负手而立。
“今日的仇我记下了,若落云宫日后再犯,无论清辉阁、未亡人,还是妄语斋——”
“新仇旧恨,不死不休!”
洛温颜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忍不住想要俯首称臣。
“是!谨遵阁主令!”清辉阁众人与未亡人齐声应和,声震山谷。
“洛温颜!”
温儒卿踉跄上前,却对上云荼和胡慕颜杀意凛然的目光。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心虚。
恐惧。
出乎意料。
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
“滚!”
洛温颜头也未回,却忽然听到身后剑刃出鞘的铮鸣——
她眸光一冷,反手一挥,磅礴内力如怒涛般席卷而出!
铿!
温儒卿手中的少卿剑应声而断,碎刃如雪,纷纷洒落在地。
这把江湖上也算榜上有名的宝剑,就此陨落。
她知云荼、胡慕颜必然杀心已起,若非如此,温儒卿已是一具尸体。
她终究还是念了一份旧情。
“温宫主,”她终于侧首,余光如刀,“好自为之。”
温儒卿怔怔地望着手中残剑,虎口震裂的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周一奂撑着重伤的身体起身。眼见洛温颜当真要带着秦媚阳离去,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向身侧侍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突然撕裂凝重的空气。众人回首,只见一个灰衣男子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癫狂。
胡慕颜拇指顶开剑格三寸,寒光乍现:“你笑什么?”
“我笑洛阁主!”男子抹去笑出的眼泪,“什么天纵英才,江湖传奇,”他猛地收住笑声,面目狰狞,“到头来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破、想不明!”
“找死!”胡慕颜本就憋着火气,见此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衣襟,骨节发白。
男子却猛地挣开,踉跄着拦在洛温颜面前。
“洛阁主,你真以为彼岸和罗生堂亡了,清辉阁就大仇得报了吗?”男子染血的手指划过虚空,“当年清辉阁遇袭时,为何偏偏是守备最弱之时?为何无一人能传出警讯?若您早到一刻……”
他猛地逼近一步,血腥气混着嘶哑的嗓音扑面而来——
“清辉阁当年也不至于伤亡惨重。洛阁主以为真是意外吗?可这世上的意外多少故意为之伪造出的假象,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洛阁主,您连这些都想不通吗?”
“老四,住口!”周一奂厉声喝止。
“斋主!”老四却梗着脖子,目眦欲裂,义愤填膺,“今日就算斋主要杀了我,我也得说,天道不公,凭什么恶人逍遥,好人遭难?!洛阁主重情,但这世道更不该让当年幕后的薄情人不受惩戒!”
胡慕颜再次一把揪住他前襟,剑刃已抵上咽喉:“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吐出来!说!”
“我当然知道!”老四突然转头,毒蛇般的目光死死咬住温儒卿。
洛温颜的视线,也随之冻结。
“温宫主——”老四啐出一口血沫,“你可是洛阁主曾经的师兄啊!就算理念不合,是怎么下得去手?清辉阁坟冢成林这些年,你夜里可曾听过冤魂哭嚎?!你究竟拿了多少好处,才能这些年连半分愧疚都没有?!”
“满口胡言!”温儒卿脸色骤变。
“胡言?!”老四挣开钳制,踉跄着向前就要直指向温儒卿心口,“温儒卿,你敢对皇天后土发誓,说当年的事情你毫不知情吗?说你前脚密会彼岸,后脚清辉阁就遭屠戮只是巧合吗?!”
他嘶声大笑,露出染血的牙:“当年你师傅和巫族密谋,你与彼岸联合,为的不就是万无一失吗?要让洛阁主永无翻身之日吗?!”
山风骤停,仿佛天地屏息。
老四猛地抬臂指天,指尖几乎要戳破苍穹,眼中血丝狰如蛛网。
“天理昭昭!清辉阁几百条人命,洛阁主骤遭变故!”他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这些年——你踩着他们的尸骨坐稳高位,夜里可曾听过半声哭嚎?!你敢说桩桩件件你没参与?!你敢说你从未因妒生恨,从未暗行不轨勾结外敌屠戮同门?!”
字字如刀,剐得空气都在震颤。
“他说的——”
洛温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可怕。缓缓抬眸时,眼底已是猩红翻涌。
“是,还是不是?!”
关乎她自己的,她可以装聋作哑,但清辉阁那些血淋淋的命——不行。
记忆如毒蛇般啃噬心脏,洛温颜的呼吸肉眼可见的急促了起来,那日,确实是温儒卿和洛子墨,因故将她留在了落云宫……
“说话!”她猛地踏前一步,“是,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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