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洛温颜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久违的锋芒,跟她如今素日的笑容有本质之别,恍若当年执掌清辉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眸中一片灼灼光华。
“大不了搭上洛温颜的名声,换一个江湖太平。”
胡慕颜凝视她片刻,忽然抬手整了整腕甲:“你既已决定,我没意见,从哪家开始?”
一路走来的历练让他面对正事时沉着了不少,昔日的浮躁渐渐退去,唯独对眼前人的信任与日俱增,几乎已经达成一种绝对——他或许会提异,或许有争论,但绝不会在行动时有半分迟疑。
“臭小子!”秦媚阳的剑鞘啪地敲在了胡慕颜肩上,“你怎么每次都抢我风头!”
秦媚阳见状立刻起身,恭敬颔首:“清辉阁、未亡人上下必以阁主令从!”
“就别把未亡人牵扯进来了,他们本就是……”
“这不是牵扯。”
洛温颜话音未落,六尧不请自进,单膝跪地,道:“属下擅听墙角,甘领责罚。”
他抬头时,眼中却炽热如火,“我平生很少服谁,但阁主除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心服口服,未亡人上下皆是如此。今日六爻斗胆冒头来代表整个未亡人,我等受阁主大恩,愿为阁主效死,有我们在,不需要脏了阁主的手,阁主只管端坐明堂,等我们消息。”
秦媚阳红唇微勾,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洛温颜目光转向庄如月,还未开口——
“阿颜,”她腕间镯子碰出清脆声响,“你劝不动旁人,也别来劝我。”她抬眸时眼底闪着宠溺的光,“我虽然不会武功,但银钱、人手、计策——为这天下公义,我保证分文不取。”
洛温颜失笑,目光掠过云荼时连停顿都不曾——他们之间早不需言语。她知道云荼必然会跟她站在一起,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们彼此早就是绝对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你们可千万别有与全天下为敌的孤勇感,我们要的从来不是与天下人为敌。”
“放心吧,你只管说要怎么做,就像六尧说的,你就别动手了,也少操心,你这小身板只管好好养着等我们消息。”
“哎呀”,洛温颜忽然舒展腰肢,广袖流云般垂落,她故意拖长音调,“索性今日天气也不好,我可真要回去睡养生觉喽。”
众人相视一笑。
只是笑意未敛,洛温颜又恢复了正色,“既然诸位无异议,那便依计行事。唯有一点——不动飞雪城;除此之外,我倒还有个提议,就看大家觉得如何?”
“你哪里是提议,”胡慕颜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分明是心里拿了主意说给我们听罢了。”
胡慕颜看着她脸上浮现的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就知道这家伙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提议,但确是可行的提议,“放心吧,挖坟掘墓的事我们都做了,你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洛温颜笑而不语,眼尾微挑。
秦媚阳见状顿时来了精神——她家阁主每次露出这般神情,准没憋好主意。
“那我就说了?”洛温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倒不是不光明磊落,只是以咱们的名头行事,未免太无趣了些。”
胡慕颜正要追问,忽见六尧起身往外走。
“等等!”他一个箭步拦住人,“大个子,你知道要做什么?万一坏了事——”
“让开,”六尧冷眼睨来,“你的脑子还管不着我的事。”
“慕颜,”温颜轻唤一声,眼底漾开涟漪,“说的再明白些——你要挖东家的坟,不妨借西家的名头。”
胡慕颜先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绕着洛温颜转了两圈:“好你个狐狸!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原来肚子里藏着这等坏水!”他突然凑近,“让他们狗咬狗?”
洛温颜但笑不语。云光在她眉间流转,映得那双眸子深不可测——狗咬狗?那不过是开场锣鼓罢了,只是暂时不必一一言明。
三日后,各派祖坟接连被掘。云荼亲自督阵,每掘一处便请当地仵作当场验骨。深更半夜的荒冢间,总有人‘不慎’遗落别派的信物。待各派为这些证据争得头破血流时,洛温颜已在烛下将新得的骨殖研究的明了。
胡慕颜四仰八叉地瘫在太师椅上,剑穗垂落在地:“没想到我堂堂子衿剑,有朝一日竟干起挖人祖坟的勾当。”他盯着房梁喃喃道,“这下倒真体会了摸金派的心情——又刺激,又心虚,还带着几分缺德。”
六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你又是什么意思?”胡慕颜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剑穗啪地甩在案几上,“把话说清楚!”
“好了,”洛温颜从中调停,指尖轻叩茶盏,清脆的声响让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转头,“六尧,说说你的看法吧。”
“是。”六尧抱拳行礼时,冷峻的面容总算松动几分,“阁主所料不差。这些尸骨既无断骨之伤,骨上又现绿斑,足见当年绝非死于悲云籍。是否完全是摇风散所致不好说,但是一定中过摇风散,”他皱眉顿了顿,“而锁金仙并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所以无从判断。”
洛温颜点了点头。
胡慕颜突然拍案,“怎么光问他?我也看出门道了!”他得意地晃着脑袋,“而且我知道得更多更细!”
“更多?”云荼也很好奇,“那你倒是说说看,多在哪里?”
“这还差不多!”胡慕颜在洛温颜优先和他之外的人说话时,就时常会这副斗鸡德行,“彼岸和罗生堂那些骨头,可没这些蹊跷!”
“不错嘛,有长进。”洛温颜笑着起身,“当年胡行蕤为以防万一,八成没给自己的左膀右臂下毒。他们拿的请帖,怕是与旁人不同——连他们自己都蒙在鼓里呢!”
“通过请帖□□,还真是居心叵测!”秦媚阳猛地攥碎手中核桃,“可怜了玄宗白白替他背了这么多年黑锅,江湖各宗门平白无故死了那些人,却至今连个真相都不知道。”她霍然起身,“阁主,我们既已有了证据,还等什么,干脆杀去飞雪城还大家一个公道!”
“还不到时候!”洛温颜按住她青筋暴起的手背,就听云荼道,“要始作俑者死不难,要厘清江湖乱象,让始作俑者再无转圜的可能,就务必保证一击即中。”
洛温颜轻笑一声,云荼懂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色衣裙上洒下细碎金斑。
就听她道:“还有几件事,得再劳动各位帮忙!”
“你尽管说,”胡慕颜拍着胸脯,“现在除了天上的月亮给你摘不来,其他的都没问题。”
“话说这么满小心闪着舌头,”秦媚阳噗嗤一笑,“胡少侠,若阁主此刻要天上的太阳呢,你怎么摘?”
满堂哄笑中,洛温颜望着这群生死与共的伙伴不禁感慨。曾几何时,她在这厅中发号施令总是孤影茕茕、肃穆冷峻,如今三两好友、知己在侧,欢声笑语竟将经年阴霾都冲淡几分。她垂眸掩去眼底水光,任那点温热消融在茶香里。
待众人领命散去后,她独独唤住了胡慕颜。
“这是要去哪儿?”胡慕颜掀开车帘,窗外掠过的景色陌生得很。他转头促狭一笑,“稀奇,洛阁主会单独带我出门,连云荼都撇下了。”
“要去的地方他知道,对他无用用,但对你有用!”
“我?”
洛温颜指尖轻抚腰间玉佩,道:“江湖之上没有非黑即白,非善即恶,日后若遇困境,那里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听着就不得劲!”胡慕颜笑嘻嘻凑近,“有你在,江湖上谁不卖七分面子?”
“胡少侠,这是你想象中的我。” 洛温颜望向窗外,衣袖被风吹得微微作响,“待会儿若被拒之门外,可要看你子衿剑的本事了。”
马车停在一处精致的院落前。
胡慕颜跳下车,待看清匾额上天机阁三个鎏金大字时,笑容骤然凝固:“你来这里做什么?”
洛温颜整了整衣襟:“烦请通报,就说‘三月花开,前来赴约’。”
守卫匆匆进去,不多时便躬身相迎。洛温颜道谢时,抬阶而上的脚步却微微一顿——这一步,她迟了整整七年。春风裹着落花拂过衣袂,恍若当年那个没能赴上的约。
故人身影闪过,至今已故去七年。那时如现在这般花意缭绕、春意盎然,她却没能见故人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洛温颜依然记得那封绝笔信:
‘阿颜,见到信时,已阴阳两隔,相识多载,唯此事相欺,余皆坦荡。’
‘犹记竹海初见,一眼惊鸿。江湖险恶、人心难防,落云诸事、清辉烦扰,万望珍重,勿要逞强。悲欣交集处,方知聚散无常。唯愿岁岁安康,余生欢畅。羽笔,永隔。”
那年春深似海,她本该来赴一场生死之约。
“温颜?”胡慕颜轻轻拽她衣袖。
洛温颜蓦然回神,就见朱红回廊下立着个素衣人影。
那人影静立在廊下,衣袂被风吹的轻轻拂动,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千年。胡慕颜眯起眼睛——那通身的气度,必是天机阁主钟离容无疑。
洛温颜脚步未停,径直向前走去。却在距离廊下还有十余步时,变故陡生。
钟离容身侧的灰衣侍卫突然动了。
转瞬间已跪倒在洛温颜面前,额头重重叩在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属下该死!”侍卫的声音嘶哑,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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