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凝替奚恬拿好洗漱用具，走出房间，见奚恬面如死灰地捧着手机，不禁勾起了唇角。
“怎么样？小黎小贺她们要给你送睡衣过来了吗？”
她分明在明知故问。
奚恬笑得很是牵强：“其实我就将就穿身上这一身睡一晚，问题也不大。”
裴意凝却已走近，将一叠衣服放在她腿上。
“别纠结了，拿去。”
“哦。”
奚恬晃了晃脑袋，应道。
台阶都给到这地步了，再不下确实不够意思了。
“准备好了就来洗澡。”
“怎么洗？”奚恬一楞。
忘记睡衣的同时，她也忘记了这茬。
“帮你准备了小板凳。”
奚恬心下不安，但裴意凝已经替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到，她觉得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硬着头皮进了浴室，把拐杖靠墙放着，在裴意凝给她准备好的家用凳子上坐了下来。
裴意凝早已替她开好了暖灯。明亮而发热的大灯照在头顶，祛了很多寒意。
然后白天在医院的悲剧就又重演了。
奚恬坐在椅子上，低头望着怎么都脱不下来的裤子，很是泄气。
她的膝盖还痛着，根本没法借力站起来，牛仔裤褪到一半，紧紧勒在肉里，再往下不了一分。
奚恬又换了几个刁钻的姿势，重新尝试了几次。
她忙得额间都浸出汗来，可越是忙活，那牛仔布料便在腿间勒得越紧，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她偶一抬头，在挂镜里见到自己狼狈的姿势。那姿势滑稽得是配个文字就能直接用作沙雕表情包的程度，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发笑。都这样了，裤子还是脱不下来。
奚恬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买绷得这样紧的牛仔裤。
又懊恼为什么自己这样倒霉，会在年幼的时候将膝关节摔出问题来。
想着想着，又想要是当年奚北海两口子早点回来，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人在难过的时候，倒霉事就像是一颗石子，一旦没入水中，便会激起名为消极情绪的千层涟漪。
奚恬又想到了高中腿伤复发的那段时间。那次的症状比现在还要严重很多。膝盖处打了石膏，一整个月才卸下来。
那时，奚北海夫妇人在B市，照顾不及，特地请了个保姆来照料她。
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又到底需要什么。
保姆拿钱办事，照料她也算尽心尽力，理论上来说，也没什么不妥。
但偶尔为了方便熏蒸下半身，要在保姆的帮忙下，把裤子脱得只剩一角底裤，对那时尚未成年、把自尊心看得比天还大的奚恬来说，简直就是心里屹立不倒的耻辱之柱。
那一整个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或许人的大脑是具有保护机制的，会自动替人剔除不愉快的记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那段记忆都在奚恬脑海里淡开了。
但现在，那种羞耻感，却又像爬山虎一样，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不愉快的记忆哪会真的被剔除呢？它只不过是蛰伏在暗处，伺机重新出现罢了。
奚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望穿时光，看到了那个在保姆面前羞得把下唇咬得出血的自己。
眼泪，突然就很没用地涌上了眼眶。
明明都19岁了，怎么还这么丢人啊。
钝钝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奚恬一楞，抬头犹疑地向门口看去，一颗眼泪顺着她的左眼从脸颊滚落。雪崩的前兆。
浴室的门是磨砂的，隐隐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也许是想得出了神的缘故，她刚刚，分明没听到脚步声。又或是那人早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需要帮忙吗？”磨砂门外的影子顿了顿，声音突然放得很温柔，“需要的话，我就进来了。”
莫名其妙地，奚恬的眼泪，突然汹涌了起来。
心里好像有道墙倒了。那墙里拦着洪水，现在洪水开了闸，咆哮着奔腾了下来，再难以截断。
乍一低头，滚烫的水珠子就从脸上滚落下来。
奚恬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确保看不出异样后才开口。
“需要的。你……进来吧。”
“吱呀”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裴意凝进来，带着一股冷风，随后反手关上门，走到奚恬身边。
像是一眼就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裴意凝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自己的胳膊给了出去：“借你？”
“喔。”奚恬应道，复又补充道，“你不许看。”
还以为又会被裴意凝呛一下。
结果裴意凝居然，很自觉地把身子侧过去了一点，淡淡应道：“好，我不看。”
奚恬扶着裴意凝的胳膊，借着力，很快就脱下了让自己纠结半天的裤子。
这一次，没有用上很刁钻的姿势，也没有费上什么大力气。
“好了。”
脱完裤子，奚恬顺手将裤子挂在挂钩上，放开了搭在裴意凝肩上借力的手，坐回了凳子上。
裴意凝肩上一轻，说：“那我先出去了。你洗完再叫我，我进来。”
奚恬没推脱，很顺从地应了声“好”。
在别人家洗澡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这个澡，奚恬洗得很快。
沐浴露和毛巾都被放在了离她较近的位置，也不知道是原先就这么摆放的，还是有经过刻意调整。
洗完澡，奚恬冲着浴室门口的方向喊道：“裴老师？”
磨砂门前，很快出现了一个人影。
快得让人怀疑，那人是不是并没有走开，而是一直就守在门边，等着自己叫她。
扶着裴意凝穿衣服的时候，奚恬突然想起来一个很窘迫的问题。
“对了……今晚怎么睡？”
裴意凝这里，并没有更多的卧室。
“嗯？还能怎么睡？”那人的语气复又开始掺着侃意，“在床上睡咯。”
“哦……好。”奚恬把外衣套上，理了理。
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
裴意凝忍不住侧过头去，看着奚恬。
虽然衣服已经穿好了，但在这个环境下被直勾勾地盯着看，奚恬还是一脸不自在。
“看我干嘛？”
裴意凝眼里掠过一丝浅浅的讶异。
“还以为你会说，你睡沙发。”
“你会让我睡么？”
“不会。”
奚恬：“……”
那你还问。
奚恬都懒得挣扎了，用脚想也知道，这人自己不会跑去睡沙发，也不会同意让她睡沙发。姓裴的总是有一套无懈可击的歪理逻辑，明明比自己大上好几岁，有时候却比自己还要没个正形。
那就凑合一起睡呗，还能咋的。
反正……都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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