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窗，社畜生物钟让林祎青早晨七点就睁了眼，他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
她没回。手机壳冰凉，面部识别解锁，他新拍了一张朝霞，在输入框来回删改，最后只有规规矩矩的“早安”。
午休，实习生给他点了糖醋排骨饭。
听起来正常，除了少量排骨外，堆着大量裹着色彩诡异酱料的蔬菜杂拌。刚好他今天喝的是美式，一口菜一口咖，感觉命好苦。
机智小青：【今天实习生点的，就是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00后。他点饭的水平还挺，离奇。感觉是让我饿不死，但又不想让我吃太好。每天拆盲盒似的。】
机智小青：【对了，我看到泡泡玛特最近出了新款，你喜欢吗，我买给你？】
夜里九点，从客户公司出来，冷风卷着寒意往皮肤里钻。
北京倒春寒比南方凌厉得多，人人都穿羽绒服，裹得绵实。林祎青也在想要不要买几件棉服，但一想马上开春了，他那套傻逼的南方过冬的大衣也有用武之地了。
酒店健身房空无一人，他随便跑了跑，出了汗就按停；拿起手机，汗珠顺着下颌砸在扶手上，他打字：【今天很忙吗？】
三月就这么到来了。
气温回升，阳光打在人的身上渐渐开始有了暖意。林祎青觉得自己水土不服都彻底好了，药都不用吃了，横着走，纯百京大爷。
然后现实一重锤，身体力行地证明他在臆想。
这天打从清早起床，就头痛耳鸣，午休过去更严重，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说话还能听见自己的回音，像坐飞机，戴着耳机都不管用。
如此前所未有的症状，林祎青索性请了个假，去附近医院挂号开药。恰好边致约他今天下班出去搓一顿，他说在医院，边致当场就来了。
可能是当老板后成自由人了，或者就是还没得到他，比较珍视他。两个大老爷们，一个医院看病，一个陪着做检查，还挺怪的。不过他们的关系之前在公司时就中等偏上，属于下班无私联、上班处得来的纯同事情。虽然边致离职后再无联系，但二人没什么疏远感，不尴尬。可能因为本来就不熟吧。
从医院出来，林祎青搭边致的顺风车，二人随便进了家面馆。
“这人就是不能立Flag，还不吃药在百京横着走，笑死，狂妄的南方人。”
“谁说不是呢。”
“你之前有这症状吗？”
“之前偶尔头疼，经常失眠，好几晚都像是睡着了，又没睡着，天就亮了。胃口还行，就是天天拉肚。”
“睡眠不好确实容易引起耳鸣，你刚来还水土不服，要不休息两天吧，缓缓，好好睡一觉。”
“一大堆活呢。这次要不是实在麻烦，老陈不可能让我来的，毕竟我是同等价位里最廉价的。廉价劳动力不留在总部，谁给他们完成KPI啊。”
“黑心老陈。”
林祎青复读：“黑心老陈。”
“快点辞职，等着呢。”
“……哪有这种时候让人做选择的，你搞得我还不好意思拒绝你。让我再想一想。”
边致被逗到：“你才搞得我像强迫你一样好吗！像强迫黄花大闺女似的！”
林祎青哈哈哈乐。
“对象呢，你这么严重，怎么也没见陪着你，没跟她说？”
“没说，说了也是电话关心两句。她忙着考试，出不来。”
“忙？”边致嗦了口面，随口一问，“跟对象吵架了？”
“……”林祎青伸手，“来瓣蒜。”
“稀奇啊！这是要把自己辣晕！你早该试试面配蒜，绝佳暖心伴侣好吗！”
林祎青咬了一口，又塞面，除了辣没啥感受，塞了面也不能缓解太多，“……也不算吵架。就是连着几天没回我消息。”
“咋了啊。”边致哈哈大笑，“咋把人家惹了？”
“我勿晓得啊。可能是我前两天也没给她发消息。”
“合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可能吧。但是致和，我不主动给她发消息，她也不会给我发。”
其实以前也同样，但他不在意，因为和她打游戏、煲电话粥时，她表现的都是很开心，很喜欢他。但当他真的开始计较，想要试图证明一些什么的时候，发现的确是这样。她几乎很少主动找他。
林祎青接着，“这也不算什么。但最近，她连一条消息都不回。我想各种话题，我甚至问她了，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天天逼问她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这路就走窄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件事管用，女人都喜欢实际行动。何况你们现在都在北京，近在咫尺了，不一起约着出来逛个街看个电影，想啥呢。”
“……”林祎青动了动唇，最终还是说，“见不到面，说再多都没用。”
“你对象哪个学校的？”
边致想看看他知道人学校啥情况不，最差也能隔栏相望一下。而林祎青微顿，“……查户口呢。我是感觉，我俩再这么冷下去，要分了。”
“不至于，对象哪儿能不吵架不冷战的？正常，多沟通。”
林祎青应声。
“反正你先好好儿休息。什么事儿、人，都抵不过一健康身体。”
“好。”林祎青招呼服务员，“我结账。”
“哪能你结……”
二人推拉，最终林祎青结了。
他不打算说什么，或者说他谁也说不了——网恋本身就带着“不靠谱”的底色，像他这种一头扎进去的，都已经知道对方是个照骗了，更是脑子不清楚，不值得同情和安慰。
掀开塑料门帘，街道车水马龙，车灯红蓝辉映，已经有不少行人戴上了口罩。夜风带着某种山雨欲来的凉。
“之后联系。”
“好。今天多谢了。”
“这没啥。你不熟悉这边流程，有事找我。”
“好。下次请你喝酒。”
二人就这么散了。
回到酒店，林祎青看着电脑上的工作，敲不下一个字。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真要动脑子估计脑细胞立马以死明志。躺着又不想动弹，对着电脑桌面，他索性登录游戏。
登上后，看到玥白不在，某种怅然若失的感受充斥，而后一缕情绪悄无声息的潜入，大概名为，松口气。
他真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忽视掉那些敷衍和精心设计，习惯于二人间产生问题和矛盾，既不解决也不计较，就当作它没发生过，习惯于他永远都是主动求和和破冰的那方。
但最近发生的种种，是她问题比较大，她是个照骗啊……
他已经克制了许多的，知道她的长相后，跟她聊天的浓浓割裂感。她的语气向来明媚活泼，但她现实中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值得张扬的人。或者说，从那天开始，她跟他说任何话，他都会联想到那一天，那一眼，联想到她的长相、身材，从根本上否定她，由此再回看曾经的消息，就会显得她普通且自信。
正常人都会大发雷霆吧？不大发也小发一下吧？他完全就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已经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还要他怎么做？为什么反而是她不理他？
她不理他，难受的只有他，瞎想的，也只有他。
心里置气，不想主动找她，又想她。
以他现在这种小气又斤斤计较的逐渐崩坏的心态，他不可能当做没见过她，更不可能去质问她、跟她吵架。
这种别扭，让他逐渐变得束手无措。无回应、无沟通的冷暴力中，会让情侣变得驴唇不对马嘴，半句废话都嫌多——那还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大厅的那一刻，看着医护匆匆，人来人往，他真的只想，也只能给她发微信。哪怕置顶聊天早就绿油油一片了。谁能想到边致来了，也算救赎。
游戏界面，据点争夺战，双方阵营的玩家抢旗抢得你死我活。
林祎青心不在焉，哪个技能亮了按哪个，就这样，与用脚打游戏无异，因为己方阵营的奶妈给力，还k到不少人头。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还算印象深刻的玩家，在一旁采集被波及到，死得尸体都死去活来的。
他顺手捞了他一把。组了队，两人一时间都没在队聊发信息。
——但时间忒久了点，果然第一条就是：不不不好意思我卡了！
他打字：什么破电脑啊，扔了吧。
圆宇宙显然大惊失色：这位大侠！你讲话好不客气啊！
[队伍]圆宇宙：但还是感谢你的一救之恩，而且我看你好眼熟啊。
[队伍]青泠：有没有我们可能也有过一面之缘。
[队伍]圆宇宙：啊？！？
[队伍]青泠：在你好哥哥刷了满屏队聊的那个夜晚。
林祎青打这行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队伍]圆宇宙：啊！是你们，我记得！id贼好笑的千山鸟和万径人，还有一个爱发萌萌柴表情的大佬！你们聊天特别有梗，我本来是乖巧窥屏的，没想到被你们抓到摸鱼了T^T
[队伍]青泠：你之前说过了。
[队伍]圆宇宙：噢~！其他大哥们嘞！
[队伍]青泠：你不是加他们好友了吗？
[队伍]圆宇宙：好哥哥一看就很受欢迎！单向好友是看不见在线状态的！
[队伍]青泠：那还加什么？
[队伍]圆宇宙：扩充一下好友位嘛，等真需要帮忙了密聊过去问一下，万一在线呢！
林祎青连键盘都不按了，用鼠标点技能释放，纯靠群攻技蹭人头。
[队伍]圆宇宙：俺刚才一下子没想起来好哥哥，是因为俺是个小号党，养了十几只崽，每个门派体型都有，散布在各大服务器！然后路过帮一把的玩家还挺多的，一时间就没想起来！圆宇宙是我的大号嘿嘿！
[队伍]青泠：你不会有个号叫圆代码？
[队伍]圆宇宙：woc！你怎么知道！
[队伍]青泠：圆计划？
[队伍]圆宇宙：！！！！！！
林祎青都不想理了——这一眼看透的单蠢狗人，年龄能超过高中算他输。
[队伍]青泠：所以你的主流玩法是，我在大明捡破烂？
[队伍]圆宇宙：哈哈哈哈！不要看不起捡垃圾的好吗！
[队伍]青泠：那快去吧。你看你现在，32/1000，真不是我说你，弟弟，你真的太废了。等一下杀过来，又死了。
[队伍]圆宇宙：可恶！我会加快的！
一小时据点战从开始到结束，林祎青直接退化到只有右手能动。他也接了收集任务，传送到圆宇宙的位置，点他跟随，挂着混。
他本来是账号面板、招募信息、世界频道等等到处点点，一边点一边哼“请你不要到处点点”……点着点着，可能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被圆宇宙诡异的行动路线给吸引了。
圆宇宙去了一个NPC村子，先是帮NPC买饼，按照任务要求，递交【半块冷透的芝麻烧饼】，然后蹲守在某檐角，通过瓦片缝隙观察屋内情形，再用铜钱瞄准偷腊肠的野猫。
触发剧情后，人物语音和背景音效响起，铜钱镖破空划过，精准切断悬腊肠的麻绳，灰影叼着战利品蹿上院墙，红衣小侠士凌空翻下屋檐，抄住坠落的腊肠串，油纸包着的密信顺势滑进袖袋——帅气过后，圆宇宙就跟着NPC满街跑，边跑还要边手动打字：东南角！小猫哪里跑！……
震撼。林祎青只觉得，震撼。谁能想到饿零饿饿年了，竟然还有玩家花着点卡钱，清毫无是处的灰色任务。
圆宇宙说，这是他这个月接的第七趟跑腿差事，特别考验轻功。杂役老张是留守老人，腊肠是留给儿子的，不能让野猫吃了。但他的儿子早已死了。杂役老张只要看到腊肠安然无恙地挂在那里，就会认为是儿子的归期。
他说等一下日头落入山脊，他还要去门派送图。林祎青问怎么判断日头落入山脊，圆宇宙理所当然地表示：就是看游戏里太阳有没有落下被山遮住。于是林祎青把画质调到了极致电影，确实看到了明显不一样的风景——且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卡。
圆宇宙还介绍说，送图前要先去做官道茶棚歇脚的任务，把青竹筒里灌满薄荷水，如果身上带着图谱，茶棚老板娘就会托玩家帮忙，捎一封信给山庄的药仆。玩家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但做了其他支线任务就会得知，是他们二十年前心照不宣的情诗。不思量，自难忘，这对有情人已经生离二十余年，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变成不起眼的老仆老妪。
这个药仆的结局其实也有揭示，因为失手打碎了主人家遗孀最珍贵的紫砂壶，被断三指赶出山门，初春冻土还覆着薄冰的时节，赶往茶棚的路上，死在路边。后来还是茶棚老板娘听说了此事，出钱葬了这一具无名尸骨，然后每逢约定的日子，依然拜托上山的侠客送信。
对于玩家重复做的任务，这种剧情设计最有代入感，逻辑也完整。圆宇宙表示，还有最后一个细节——搜这个尸骨可以搜出一封晕染到看不清任何字迹的信，物品介绍是：字迹模糊早已不辨，其内容究竟为何，也唯有写信之人与收信之人知晓了。
[队伍]青泠：那她认出来这封信了吗？
[队伍]圆宇宙：老板娘根本没发现，死者为大，不会去轻易地翻人家尸体。我是偶然刷到这个彩蛋，半夜把人家刨出来的（x）结果，没想到虐的不仅是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还有吭哧吭哧跑腿的玩家。
[队伍]青泠：哎
[队伍]圆宇宙：woc！我竟然打了快一小时字！该睡了！
[队伍]圆宇宙：好哥哥，明晚你上线吗？官方说明晚刷新世界BOSS，看你们装备都好厉害，我想混一混，这次是真的混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祎青准备登出的时候，扫到了这两行消息。
[队伍]青泠：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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