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迈了一步，又同时停下，然后抬眼看着对方，一个审视，一个警惕。
苏央快了舒曼一步，她走到尹纯面前，内心一片柔软，还有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拒绝的酸涩，当她伸出双手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里的希冀和祈求，尹纯却突然收回那只胳膊，拒绝道：“我不要你。”
这话有些孩子气，说的忒理直气壮，苏央一愣，胳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难堪又尴尬地停在那，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小纯。”
她无奈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尹纯的包容，“让我抱抱你好吗？我想你了。”离开国内的日日夜夜，苏央都在怀念和尹纯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她们一起上下学，尹纯会笨拙地为她做生日蛋糕，还会在雨天陪她湿答答走回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办法讨她开心，这些甜蜜在她出国后全部化为了乌有。
苏央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她承诺了会一直联系尹纯，可在她还没离开的时候，尹纯就和她划清了界限，她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扑哧——”病房里是一声轻嗤。
舒曼走到苏央面前，上下审视她：“你那是什么表情？苏小姐，我记得你是姓苏，这么叫应该没错，我想问你取向正常不正常？别带坏我家小孩才是。”
苏央这才正视舒曼，她语气不悦，“你又到底是谁？我们之间......”
“我是她嫂子，管她合情合理。”舒曼抬高下巴，轻蔑道：“你这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小纯对你做了什么呢，没什么事的话就离开吧，她需要静养。”
舒曼不喜欢苏央，这种不喜欢是生理上排斥的反应，她并不因为尹纯而对她有意见，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这大概就是天生气场不合吧。
苏央同样不喜欢舒曼这个人，正要反唇相讥，门突然被推开，黄颜已经率先走了进来。
“小纯，发烧了怎么不和妈妈说？都说了让你别跟着去......”黄颜脚步急切，话还没说完，尹纯已经不耐烦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
尹德明一听黑了脸，“怎么？你妈说你几句就不乐意了？这么大了还得家里人操心。”
尹纯本来就烦，尤其是见到这几个人，她更烦，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过来？她一把扯开被子低吼道，“我要你们操心了吗？用你们来吗？你们一家三口想去哪去哪，别来管我。”
“你什么态度。”尹钧拔高了音调，怒视着她，眼看一场争吵就要起来，护士听到动静走过来用力拍了几下门，“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病人要休息！”
尹钧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不得不偃旗息鼓，尹纯冷哼躺下，“听到了吗？病人要休息。”她特意加重了病人两个字。
病房外，尹钧没什么好脸色，“我们回家吧，让她自己在这，她不是不用我们管，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说什么胡话。”黄颜也发愁，那孩子只要一生病就要闹腾一场，不管在哪都要搞得鸡犬不宁，私心里，黄颜知道是从前给尹纯的关爱太少，让她对这些非常抗拒，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人会永远照顾到另一个人的情绪，对尹纯毫无自控力的脾气，黄颜也有些着恼。
“尹钧，你回去吧，我和你爸爸留在医院，陪着小纯。”黄颜面色略显疲惫，还是劝道。
“那怎么行。”尹钧坚决不同意，你们年龄大了，爸明天还有正事，还是我留在这里。”话说出口，尹钧怎么瞧都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看似众人在争着照顾尹纯，实际上她就像一个沾满了麻烦的皮球，被所有尹家人踢来踢去，舒曼看的有些心寒，刚来尹家的时候，她还以为尹纯有多受宠，全家人都百依百顺，现在想想，那些忍让，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损失一点物品，买新的就好了，只有真的需要他们付出的时候，才能发现尹纯的处境有多可悲。
落雪下坐在长椅上的孤独身影一直萦绕在舒曼心头，她总是觉得尹纯孤单，也许，大概......她真的很孤单吧。
就在舒曼打算说自己来照顾尹纯的时候，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苏央开口了，“阿姨，我是小纯的朋友，我来照顾她吧。”
争执中的几个人停下，这才注意到门口一直站着的人。
尹钧认识苏央，他拧着眉心没吭声，黄颜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是谁了，拍着手惊讶道：“苏央？阿姨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和小纯关系好经常来我们家，你回国了？”
“对，刚回来不久，我好久没见小纯了，想和她说说话，这里就我来照顾吧。”
苏央长着一副清纯的长相，看起来就是那种娴静温柔的女生，她这么说，走廊里谁都没说话。
尹钧见父母不放心，于是劝慰他们，“爸和妈回家休息，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我和你们讲，舒曼也回去，至于这位尹纯的同学，她们想叙旧就叙旧。”
尹德明考虑到明天尹钧要开几个小时的车去隔壁省，不太赞同，“你明天开车好几个小时，你和舒曼回去，两人明天早点出发，我留在这里就行，老婆你也和儿子回去。”
舒曼就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场荒诞可笑的闹剧。
最终，众人被说服，医院里只留苏央一个人，有什么事她就给尹钧打电话，直到上车，舒曼都不敢信，这家人真的把尹纯一个人留在病房。
尹钧下楼的时候交代舒曼明天去隔壁省探望爷爷奶奶的事，“我们早晨七点出发，大概三个半小时，过年路上车少，十一点之前就能到，我爸有事回不去，我们在那住两天，可能初四晚上回来，也可能初五上午，你明天需要早起，如果困可以在车上睡。”他一条条像交代工作任务一样，一转头发现舒曼根本没听他说话。
“舒曼？”
“什么？”
尹钧无奈，“我刚才说......”
“明天七点出发，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
病房里，苏央关上门，走到病床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都走了？”
苏央：“嗯。”
“你也可以走。”
苏央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曾经，苏央不止一遍对尹纯说过这句话，如今，时隔几年，她又说出了这句话，心底的感情没变，依旧心疼。
“苏央，给我一支烟，我要抽烟。”
“这里是病房......”
尹纯撩开被子坐了起来，唇瓣干涩，一脸的病容，“那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滚了。”
苏央目视了她一会儿，终究拗不过面前的人，妥协地打开了包。
病房里只有尹纯一个人，门关死了，苏央打开了玻璃窗。
“尹纯，就因为我离开，你要一直恨我吗？”
“我不恨你。”尹纯点燃手里的烟，吐出嘴里的白色烟雾，神色冷漠，“我只是恶心你这个人。”
这是苏央回国后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尹纯的言语，充满了恶意，苏央的心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似的，沉甸甸压着化不开，搬不走的东西，“尹纯，除了这件事我对不起你，我还有哪件事做得不好？你为什么......”话没说完，被尹纯抬手制止，“别，你出国为了前途也好，被迫出国也罢，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更没有对不起我，你我作为同学，我很高兴你出国深造，走向光明的未来。”
苏央就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删掉我，拉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
因为尹纯在图书馆亲耳听到苏央说，对她的好是因为救赎文里总是说，如果有人愿意做一个踩在悬崖边的人唯一的救命稻草，成为她生命里最先愿意照耀她的光芒，那么那个人将能得到最忠诚骑士的拥护，苏央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出现在她身边，愿意为她生为她死，把她当作整个世界。
尹纯从小就被所有人厌弃，父母为了保住工作不愿意养她，别人把她当作累赘厌恶她，她回尹家不是因为尹家愧疚接回来的，而是因为她那个舅妈和外公外婆说，最好早点找个人家让她嫁出去，不用多一张吃饭的嘴，还能给表弟挣笔买车钱。
不被需要的孩子一般会成为两种极端，一种是极端懦弱，一种是极端叛逆，尹纯属于后一种，所以她听到后冲进去拿起刀就冲向了那个女人。
出了这样的事，尹纯那个舅妈说什么都不让她外公外婆再养她，就是这个时候，尹家仿佛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女儿，把尹纯接回了家。
转学过后，苏央是第一个接近她的人，她不害怕她，总是关心她的学习，别人嘲笑尹纯走后门进这么好的班级和学校，苏央站出来第一个维护她。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图书馆说出了让尹纯恶心一辈子的真相。
换做往常，尹纯怎么对她那个舅妈，就会怎么对苏央，只要是折辱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那天晚上，炎热的傍晚，汗湿黏腻的夕阳，苏央借身体不舒服，逃了半个晚自习给尹纯买来她前天随口提过一句的巧克力蛋糕，为表达她出国消息的歉意，那一瞬间，尹纯放弃了那个恶毒的想法。
她想，即便苏央在骗她，这些东西不是假的，苏央流的汗不是假的，为她浪费时间补课不是假的，既然这样，那不如好聚好散。
尹纯去图书馆是为了求苏央不要出国，她不想和她分开，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低头求人，做了三五天的心理建设，尹纯知道，这一次她低的不是头，而是她从小到大用铁刺筑基起来的尊严，为了苏央，她愿意，愿意以后在她面前没有尊严，她只是不想苏央不要她。
夏日的午后，她曾静静地观察过苏央的睡颜，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也是这一刻，清楚她有多么的虚伪。
“过去的已经过去，何必纠结那些，苏央，你我最后的体面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苏央看着她，不甘心，内心烈火焚烧一般难受，此时此刻，尹纯划清界限的话不亚于在拿着刀子剜她的心，分开的这些年，只有不断回忆和尹纯在一起的日子才能让她像一个正常人活着，她只是做错了一个选择，为什么尹纯一次机会都不给她？
夜深人静，苏央坐在医院的走廊，难过，煎熬，明明、明明，她们只差一点的……
尹纯靠着床头看向窗外，月光明亮，天是一种深蓝色调的沉，今天车上，她加了舒曼的微信，此时此刻，她在想要不要联系她。
想来想去，不能就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于是她发了条消息：“你在干嘛？”
那边迟迟没回信息，尹纯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生烦躁，扔掉手机钻进了被子里。
那条消息，直到第二天都没回复，她就知道，舒曼是故意不回。
嘴边扯起一个笑容，苏央拿着早饭开门的时候，尹纯一把将手机扔到了被子上。
过年期间，苏央应该也有不少事，中午的时候，她来了三四个电话，接完最后一个，她犹犹豫豫离开了病房，最终，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尹纯一个人。
舒曼那边似乎有些无聊，下午的时候回了尹纯一条消息：“在拜访你爷爷奶奶。”
尹纯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大伯和伯母都是小学老师，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舒曼谁都不认识，尹纯有点同情她。
“中午吃的萝卜馅料的饺子？”尹纯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看着那长长的聊天记录，又觉得自己贱的慌，等了大半天，人家才回复了一句，她就忙不迭的上去陪人家消遣时间，可又一想，反正她就打算痛快这一个假期，倒贴就倒贴吧，倒贴不也是心甘情愿贴上去的？
晚上的时候，舒曼告诉尹纯，她爷爷奶奶家来了不少亲戚，幸好家里是一个大平层，不然还转不开身。
发完消息，舒曼就发现手机那边没了动静，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钟，尹纯生病精神不济，舒曼猜她是睡了，原本想问她感冒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也只能等明天问了。
哪知道晚上十一点四十，手机传来熟悉的消息提示音，舒曼打开手机一看，眼睛不由地睁大，心跟着狠狠鼓动了一下，置顶的是尹纯发给她的两个字。
——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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