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自己的感情和愤怒,就能征服一切,
——斯宾塞
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卢卡斯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和犹太商人惨死的冰冷消息。
舞会的喧嚣声随着大厅吹袭的暖风扑面而来,裹挟着香水、酒气和虚伪的谈笑,反而让格蕾丝感到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杯劣质红酒和菲利普爵士令人作呕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感官里,而雅各布·科恩曝尸驿站的画面,更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格蕾丝妹妹?”一个轻柔得恰到好处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格蕾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凯瑟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脸上仍然挂着无懈可击的关切:“你脸色好苍白,”她微微蹙眉,她的那份担忧足以骗过任何旁观者。
“是和卢卡斯爵士谈得不顺利吗?还是……”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丝的试探,“菲利普爵士让你受惊了?我远远瞧着,他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这看似关心的询问,并不怀好意。
格蕾丝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地迎向凯瑟琳那双看似清澈实则幽深的眼睛:“没什么,凯瑟琳,只是有点累。爵士只是问了些赈灾粮草的事。”
“那就好。”凯瑟琳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亲昵地挽住格蕾丝的手臂,拉着她走向舞厅边缘相对安静的角落。
“不过我可爱的妹妹,”她的声音如同耳语,只有格蕾丝能听清,“我刚刚听说了一件可怕的事……邻郡好像死了个商人?似乎还是个给流□□粮的?”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格蕾丝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条,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同情和忧虑,“天哪,这真是……那些可怜的人怎么办?威廉哥哥抵押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全完了。母亲若是知道,怕是……”她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的意味却足够沉重。
格蕾丝瞬间紧紧皱起了眉头。
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凯瑟琳的“关心”精准地戳在此时的痛点之上。
于是格蕾丝沉默着,没有接话,任由凯瑟琳“体贴”地将她安置在一张远离舞池中心的丝绒软凳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妹妹。”凯瑟琳拍了拍她的手背,“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了。毕竟,埃斯特家的体面……”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像一尾灵活的鱼,重新没入衣香鬓影之中。
体面。
格蕾丝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讽刺无比。
她刚坐下,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另一个张扬的身影便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撞入视线。
“哟,这不是我们‘心地善良’的格蕾丝吗?”
玛格丽特高昂着头颅,像只骄傲的孔雀,故意停在格蕾丝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格蕾丝裙摆上那片经过处理却依旧显眼的暗红污渍,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啧啧,瞧瞧这狼狈样!怎么,被卢卡斯爵士从书房赶出来了?也是,一个私生女,还妄想攀谈什么正事?该不会是……”
她恶意地拖长了调子,声音故意拔高了几分,引得附近几位夫人小姐侧目,“跑去自荐枕席了吧?毕竟,卢卡斯爵士的‘慷慨’可是出了名的!”
恶毒的话语直刺过来,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格蕾丝的身上。
愤怒的血液冲上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玛格丽特小姐,注意你的言辞。”
格蕾丝和玛格丽特同时循声望去。
卢卡斯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惯常的慵懒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
他并未看格蕾丝,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在玛格丽特身上。“在卢卡斯家的舞会上,公然侮辱一位小姐,这可不是埃斯特家的教养。”
玛格丽特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冻结,脸色涨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在卢卡斯那毫不掩饰的冷意下终究没敢再出声,只狠狠地瞪了格蕾丝一眼,悻悻地扭身走开。
卢卡斯这才将目光转向格蕾丝。
那眼神深邃复杂,不再是书房里谈判时的试探,也不同于方才解围的冰冷,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走向正在与人交谈的艾米莉夫人。
格蕾丝看到艾米莉夫人在卢卡斯低语几句后,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随即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怒,她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格蕾丝的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指责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格蕾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凯瑟琳的试探,玛格丽特的羞辱,艾米莉夫人的目光……还有卢卡斯最后那复杂难辨的一瞥。
这一切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雅各布·科恩的死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能瞬间引爆一切。她成了风暴的中心。
她需要空气。
几乎是逃离一般,格蕾丝站起身,避开那些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视线,快步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大厅侧翼那巨大的落地窗。
冰冷的空气透过厚重的玻璃渗入,她推开一扇通往露台的小门,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瞬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露台空无一人。
她倚靠着冰冷的石栏,任由刺骨的寒风穿透单薄的礼服,仿佛只有这种真实的寒冷才能压下心底那团焦灼的火焰。
远处,卢卡斯庄园的轮廓在沉沉的夜色和飘雪中显得模糊而庞大。流民们蜷缩的破棚子在更远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像一片片即将被冰雪彻底覆盖的枯叶。
婚约……卢卡斯的承诺又浮现在眼前。
他那句轻飘飘的“为了爱情”是恣意的玩笑。
他究竟想要什么?埃斯特家的财产?还是别的?而雅各布·科恩的死,那条唯一能带来粮食的线被残忍掐断,真的只是巧合吗?凶手是谁?艾米莉?为了阻止威廉的计划,更为了彻底毁掉她格蕾丝?还是凯瑟琳?为了清除一个潜在的财产争夺者?亦或是……卢卡斯本人?用最极端的方式,将她逼上唯一的绝路?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每一种可能都导向更深的黑暗和更艰难的抉择。
接受卢卡斯,意味着将自己交给给一个动机不明的复仇者,踏入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婚姻。
拒绝,则等同于亲手关上流民最后生还的大门,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毙、饿死。威廉押上一切换来的希望,将因她的选择而彻底粉碎。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她闭上眼睛,威廉送给她的花朵她还好好地收藏着,流民孩子们在寒风中冻得发紫的小脸,艾米莉夫人冰冷憎恨的目光,凯瑟琳优雅的算计,玛格丽特嚣张的羞辱,卢卡斯那深不可测的凝视……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
露台下方,舞厅通明的灯火将一小片花园照亮。残雪覆盖着精心修剪过的灌木丛,枝桠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投影下片片扭曲的暗影。
格蕾丝独自站在这儿,感受着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穿透单薄的礼服,刺入骨髓。
婚约。
卢卡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轻佻又冰冷。
那绝非爱情的邀约。
然而,拒绝的代价……她仿佛听到了遥远旷野上,寒风刮过流民栖身的破棚。她本可以不顾这些流民,她已经脱离了这群人了,他们展露出来的品行品性也不足以令人怜惜……
威廉会怎么做呢,他又会如何选择呢。光想到这儿,格蕾丝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笑,还用思考吗——关于威廉的选择。
此刻,她站在这里,手中似乎握着决定那片旷野上无数人命运的唯一钥匙。
窗内,舞会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模糊,只剩下晃动的光影和隐约的旋律。
凯瑟琳优雅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玛格丽特刺耳的笑声偶尔穿透玻璃的阻隔,咯吱咯吱地抓挠着耳膜。
她们都在等待,等着看她如何选择,看她如何被她们埋入坟墓里。
格蕾丝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拂过冰冷的石栏边缘。
那触感坚硬、粗粝。
她需要这冰冷,需要这痛感。手指缓缓收拢,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纷乱如麻的思绪强行凝聚。
婚约?流民?复仇?卢卡斯眼底深藏的算计?雅各布·科恩蹊跷的死亡?艾米莉夫人那蚀骨的恨意?……无数线索、无数面孔、无数声音在格蕾丝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冰冷的刺痛直达肺腑。她不再看窗内那虚幻的热闹,而是将目光投向露台下方那片被灯火切割出的、光暗交织的花园。
抉择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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