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七扭八歪,拐道颇多。车上的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巴车司机却淡定自若地转动方向盘。
“哎哎哎!师傅,右转弯右转弯!”池屹心惊胆战地趴在前座的靠背上,疯狂指挥着交通。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爽朗地笑起来,气定神闲道:“年轻人,这前往银月川的路我一天至少要跑好几趟,开了十几年,放轻松,不会出岔子的。”
温妤不耐烦地卸下耳机说:“池屹,你能不能稍微安静点。”耳朵都要被他磨出茧子来了。
银月川是苗族的集聚区,温妤之所以选中这个区域,是因为这里的村寨保留了比较完整的民族文化传统,受商业化的浸染程度低,而且里面的苗族人口达到百分之九十八。
蜿蜒曲折的路面几乎没有来车,沿途可见层峦叠嶂、细斜向下的梯田,当见到不远处的吊脚楼群时,大巴车缓缓驶停。
司机摘下带了一路的墨镜说:“到了。”
一路晕车呕吐的方伊人懵圈地问:“师傅,是不是搞错了啊,这不离山上还有段距离吗?”
司机摆摆手说:“再往前走两百米车子就进不去了。”他手指着等在路边的摩的师傅说:“看到没,你们需要坐这个上去。”
宋锦主动帮方伊人拎包,丝毫不嫌弃地从地上提起她装在黑色袋子里的呕吐物,“先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伊人见池屹最先下去,扭头确认温妤和黎虹从位置上站起来了,才跟在宋锦身后下车。
“瞬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黎虹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她平时不晕车,奈何在车里面甩来甩去,再加上能闻到方伊人呕吐散发出的酸臭味,她呼吸没几口后也弯腰吐了出来。
温妤从包里抽出几张纸给她,瞧见她面色苍白,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簌簌口。”
黎虹噗嗤一声,将口中的水喷向泥巴地里,蚂蚁窝里的蚂蚁立马钻出洞四处逃窜。
“啊!好多白色的蚂蚁!”黎虹惊呼一声,立马跳到温妤背后。她最怕虫子了,什么类型的虫子都怕,尤其是腿多的和没腿的,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胆小鬼,听说苗族的人会操控蚊蚁蛇虫,到时候直接溜进你的床铺。”池屹在一旁说得无比认真,差点给黎虹吓尿了。
温妤扯了扯唇角,“把人吓跑了你负责。”
池屹这才作罢,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开始走痞帅路线。
缠靛青色土布头帕的摩的师傅上前问道:“需要搭乘摩的上山吗?”他的腰间挂着老式绣花烟袋,绣有苗族传统几何纹样。
温妤打量了一圈他的老式摩托车,后座绑着竹编货筐,车头挂着驱邪的红布条,“可是我们有五个人,你这车也坐不下吧。”
摩的师傅转身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苗族,另外两个摩的师傅都凑上前来,齐声说:“三辆车,还能多出一个位置装货。”
就这样,温妤一个人一辆车,黎虹和方伊人一辆,池屹和宋锦一辆,外加一筐没洗的土豆,老式摩托车发出轰隆隆嗡鸣声。
“你们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吗?”
温妤坐在车后座,耳边的风呼啸吹过,她发现他有明显的高低肩,简短回应说:“算是吧。”
摩的师傅介绍说:“那可能进了我们村寨规矩会比较多,都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习俗。”
温妤很好奇地发问:“为什么你的普通话会这么标准?”她找的攻略里都标红说可能会存在一些言语不通的交流问题。
摩的师傅自豪道:“我们一家的普通话都是我女儿教我们的,她考上了外面的大学,后面又读了研究生和博士,普通话学得很厉害的。”
温妤莞尔一笑道:“挺好的。”
一说起自家女儿,他笑容就没下来过,“我家女儿还给我们小两口整了一家客栈,供平时来游玩的游客。”要是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他就会来跑跑摩的,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不过今天下山是为了拉这一筐土豆,搭人只是顺带的。
温妤正愁不知道住哪,忖度片刻,“那我们可以入住你家的客栈吗?”
“当然可以。”摩的师傅发自内心地憨笑道:“你们要是有任何不满意,可以全额退款。”
温妤又扭头看向其他两位认真骑车的摩的师傅,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皮肤黝黑泛红、颧骨突出、眼周皱纹深刻、手掌宽厚布满老茧。
她心想,好淳朴接地气的人。
——
随山坡走势而建的吊脚楼群,都是用枫木搭建而成,依山势向两边展开,层层叠叠。
摩托车在一家名叫春风里的客栈门口停下,门口站着五个拿着牛角酒的人,分别是银饰满身的四个中年妇女和歪斜着身体好奇探头的小男孩。
小男孩用尽全身力气糯滋滋地喊道:“阿爸。”
温妤从一路的交谈中得知,摩托车师傅叫清林,这名字是他的父母对他寄予纯净成长的美好愿望。
清林大叔卸下那竹筐土豆,满脸宠溺地唤道:“翁宝。”
翁宝跑过去抱住清林大叔的大腿时,手中的牛角酒撒出一点在地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温妤。迟疑片刻,他将手中的牛角酒递给她。
温妤抬手接过。
翁宝结结巴巴道:“欢迎来到…来到我们家的客栈。”这个客栈也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场所。
一位中年妇女走上前,她穿着蓝黑色棉布服饰,衣襟袖口镶红布边,围腰绣素雅折枝花鸟,头上戴的银饰,走路的时候叮当作响,好看又好听。
“客官们莫嫌角杯大,咱家酒是自家酿的,若怕醉倒在门槛边,早备好了醒酒汤!”她将这一串话说得极其顺溜,一看就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说了很多遍。
清林大叔习惯性用苗族称呼她,紧接着向众人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妹霞,身后的三位是我大姐、二姐和妹妹。”
黎虹满眼兴奋道:“人好多,怪热闹的。”
清林大叔嘿嘿笑,满心满眼都是对目前生活的满足。
“尝尝我们自家酿的酒吧,度数不高,放心喝。”
琥珀色的酒液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温妤仰头饮酒,山梨酿的酸甜先冲上舌尖,随后是木质容器特有的松香余韵,最后喉头留下火辣的暖意。
妹霞大婶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阿妹好酒量!”
殊不知其实是温妤口渴,把这酒当水解渴。
宋锦和池屹一滴不剩地喝完,方伊人勉勉强强喝了三分之一。
黎虹喝到一半,呛到嗓子眼,咳嗽半天,她紧锁着眉头说:“清林大叔,你这确定度数不高嘛,我喝着咋感觉这么辣喉咙。”
清林大叔解释说:“不高的,我们家翁宝这么小都要喝嘞。”
饮完酒,天色渐渐暗下来。
妹霞大婶邀请道:“最近的太阳落山快,都进来歇脚吧。”
温妤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顺着青石板路一路前行,这里的环境很安静,甚至能听到路边虫子的窸窸窣窣声。
客栈的底层用于堆放农具,二层以上为居住空间,檐下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
大堂中央摆放着几张桌子矮凳,像临时的社交中心,墙面挂着苗绣作品和芦笙乐器,柜台上陈列着银饰工艺品。
清林大叔去了水池旁清洗土豆,是妹霞大婶带着他们入住的。
“这边还有其它的游客,如果你们需要连在一起的房间,也可以稍作调整。”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们两间大床房就行。”温妤寻思又不是真的来旅游的,有个落脚地就行,没那么多要求,更何况经费预算有限。
黎虹手指比着二,“是啊,两间就行,我们三这么瘦,住一间房都绰绰有余。”
“感谢谅解。”妹霞大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将两把沉甸甸的铜钥匙交给温妤,并指着相隔三间房间的另一扇木门说:“两间房,你们自行安排,要是有什么缺少的东西,直接来柜台喊一声,我们马上送过来。”
温妤翻看着两把相差不大的铜钥匙,悠悠地说:“谢谢。”
卧室里,映入眼帘的是色彩斑斓的床帏和地毯,特色的苗族鼓凳与竹编家具,墙上挂着的苗绣作品甚至与大堂中央的那几副一模一样。
木质雕花床架上的床真的很大,容纳三个人完全没有问题。温妤松了一口气,出门在外,能省一点算一点,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黎虹一进门便闲不住,仔细查看一番,“温妤,伊人,你们快过来看,这还有个观景台!”
温妤和方伊人同时转身,不料一个没注意撞在一起,各自往后踉跄了一步。
黎虹在观景台上笑弯了腰,“你们两个不用这么激动,这风景又不会跑。”
温妤摸摸鼻子,徐徐步至观景台,俯瞰那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
黎虹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也跟着张大,震撼道:“哇!真的好美啊!”
温妤看了正在录视频准备发给傅青山的黎虹一眼,她放在兜里紧捏着机身的手迟迟未掏出,思考半晌还是觉得算了。周遂砚活到现在,他什么风景没见过,也未必感兴趣。
月亮悄然挂在半空,光辉笼罩着整个村寨,这里的质朴和宁静让温妤紧绷的神经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
她沉吟片刻,喃喃自语。
银月川大概是月亮最偏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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