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年节,是苗族人过的最隆重的节日。一大早,寨子里的人开始载歌载舞,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桌宴如同长龙,这阵仗在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
木楼里,清林大叔和妹霞大婶的女儿仰月昨晚从大城市赶回来了,此时此刻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匣内最上方覆盖层红布,她将红布取下,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四套苗族服饰。
“这些衣服都是之前我阿妈给我准备的,再加上外出求学没来得及穿,全新未拆封,你们随意挑选。”仰月起的比鸡早,她不仅梳妆打扮完,还吃了早餐。
温妤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让黎虹和方伊人先挑选。
黎虹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仰月你真是人美心善,我们昨天还在说找那种写真馆做妆造呢。”她转念又想:“但是温妤她对银饰过敏,也能穿这些吗?”
温妤羞愧于自己的谎言,不自然地摸摸鼻子,随即听见仰月说:“这衣服上的银饰在外面不会触及到皮肤倒没问题,就是项圈之类的东西可能要忍痛割爱了。”
温妤嗓音低低地含糊说了句:“这样也可以的。”到她手上是一件靛青色的土布上衣,触手是棉布特有的温厚质感,上面用五彩丝线绣出的花鸟鱼虫,像是将整个春天都搬了上去,绚烂夺目。
为了和时间赛跑,黎虹在房间里换,方伊人在洗手间,温妤则抱着衣服出去找外面的公共厕所。
她带上门一转身,撞上刚跑步回来的周遂砚。他穿着很短的运动套装,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摘下蓝牙耳机,气息不稳道:“去哪?”发梢还在滴着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
温妤没怎么睡醒,打了个哈欠,过两秒说:“找公共厕所换衣服。”
周遂砚用钥匙开房间门,锁芯转动,他语焉不详道:“我房间没人。”
他贴在背上的衣料被汗水浸透,几乎变成半透明的灰,换好拖鞋直起身时,腹肌的轮廓在呼吸间若隐若现。
温妤顾不上他,径自换上交领上衣,她笨手笨脚地系上一条绣花围裙,等轮到穿繁复的百褶裙时,让她彻底傻眼。
这玩意根本无从下手。
温妤手指悬在腰间刺绣的银饰扣上,眉头微蹙。当她第二次把左侧的绑带绕错位置,镜子里倒映出她那张不耐烦的脸。
“过来。”周遂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揶揄的笑意。
她窘迫又尴尬地转身,裙摆扫过脚踝,那些精心折叠的褶子已经被揉得乱了章法。
他站到她身后,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腰侧。她能感觉到他将裙摆围在她腰间,右手捏住靠近脊椎的主褶,左手顺着布料纹理向上推,那些不听话的褶皱便像被施了魔法般层层归位。
温妤低头能看见他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在她的印象里,他好像碰到什么问题都能够从容不迫地解决。
她挑起话题,“你什么时候走?”
周遂砚抬头,微挑一下眉,手上还不忘打个紧实的蝴蝶结,将她缠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么想我走?”
她屏住呼吸,瞪他一眼,“随便问问。”他平日里这么忙,她可不认为他过来只是为了陪傅青山送个相机。
他替她整理裙摆,心湖微漾,心生逗猫之念,忽然说:“有什么奖励?”
温妤倒打一耙道:“是你硬要给我穿的,我可没叫你帮忙。”反正要奖励没有要命一条。
周遂砚额前的湿发不知何时被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眉骨,他好笑道:“所以是我多管闲事?”
她狡黠地抛下一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然后逃也似的抱着自己的衣服跑了。
只留他顿在原地,无奈叹气,这小白眼狼真是气人有一套。
——
穿着精致服饰的男女老少齐聚芦笙场,由芦笙头领舞,众人围圈牵手,踏着曲调翩然起舞,场面十分壮观。
歌词多为祈福内容,温妤即便听不懂歌词,也能被其饱含情绪的节奏感染。
“这糯米酒好喝。”池屹碗里的酒空了,他拎起酒壶准备续上,轻如牛毛,于是扭头便抢过温妤的碗给自己添酒加料。
温妤下意识看向周遂砚,发现他在认真品油茶,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她连忙拽住池屹的胳膊说:“你找清林大叔帮你续上一壶不就好了,干嘛抢我碗里的。”
池屹本身大大咧咧的性子,臭不要脸道:“你碗里的更香。”他嘿嘿笑出了声。
黎虹在一旁看戏道:“池屹你是不是暗恋我们家温妤。”
池屹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是啊,我暗恋她。”
小组成员都已习惯他吊儿郎当的话术,无一人当真,只有傅青山将眼睛瞪圆几分,问:“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黎虹吐完酸汤鱼里的鱼刺,打趣道:“他嘴没个把门,只有你相信他的鬼话。”
仰月畅快饮下糯米酒,耿直地问温妤:“寨子里的男儿郎个个都很不错,身材魁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有没有中意的?”
温妤没应,只是礼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长相不老年纪也不大,怎么仿佛下一秒要过上催婚的苦逼生活了。
仰月会错意,更起劲道:“我们这有个习俗叫游方,晚上带你过去凑凑热闹。”
“这是什么?”温妤表现出疑惑。
池屹见缝插针进行解释:“这个习俗我外婆和我讲过,其实就是年轻男女的恋爱社交活动。”
仰月补充说:“是的,到了晚上,男青年手提马灯吹着笛子前往游方场,通过对歌,来选定情投意合的另一半。”
“这也太草率了吧。”温妤没经历过,只当是通过声音来确定结婚的对象,实在是过于离谱。
长桌宴一结束,仰月邀请道:“大家和我一起去看斗牛吗?”
“好啊好啊。”黎虹第一个举手表态。
“你们先去吧,我上个洗手间。”温妤捂住肚子,她肠胃不好,一吃辛辣和杂乱的食物会容易窜稀。
“我们等你一起。”黎虹说完又重新坐回位置上嗑瓜子。
温妤听见斗牛场那边传过来的动静,“好像开始了,快去吧,不然占不到观看的好位置,我上完厕所就来找你们。”
待人走后,她急冲冲回了客栈。
卸干净包袱,温妤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她挤出洗手液开始上下揉搓,在心里盘算着不回去凑热闹,外面的声音实在是吵的她有点精神衰落。
目前客栈里空无一人,方池里的鱼甩动尾巴激起层层波浪,而周遂砚单手插兜站在那里欣赏水面荡圈的涟漪。
温妤定睛一看,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揉搓着眉心,轻描淡写地应答:“太吵,回来躲清静,你还要过去找他们?”
“不想去。”温妤在他面前彻底释放出自己的邪恶情绪。
于是她跟着周遂砚回了他的房间,一人瘫在床尾整理近两天的民俗资料,一人支着电脑端正坐在床头处理工作,各忙各的。
时间静静流淌。
——
月朗星稀,桦树婆娑,随风摇曳。银月川四面环山,早晚温差有点大。
温妤坐在大阳台的草编蒲团上,黎虹正滔滔不绝地讲述斗牛的场景,引得她频频发笑。
“你笑起来还挺可爱的。”仰月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温妤的脸看,她右边侧脸上有个挺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往下凹,很好看。
黎虹直接将食指放在温妤的嘴角,歪头晃脑道:“是啊,应该多笑笑。”
妹霞大婶端着吃食进来:“来,吃点鲜糍粑。”她很懂得给年轻人一些私人空间,一放下食盒便主动离开了。
温妤乍一想起,微微疑惑道:“吃完这个是不是要去放孔明灯。”
“是啊,一人分一个。”仰月分着分着,轮到周遂砚那里发现还差一个,“我阿妈记性不太好,可能数着数着,少数了一个。”
温妤见糍粑里面的馅是甜的,外面还蘸满蜂蜜,忽然起身越过前面的茶桌,将其递到周遂砚面前,又扭头对仰月说:“懒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了,我这个给他就行。”
周遂砚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分明是她不想吃才拱手相让,反倒一副舍己为人的好人模样,有趣至极。
温妤挑了一下眉,眼神疯狂暗示他快接下。他故意踌躇片刻,刚想伸手去拿,一双快成闪电的手捷足先登,等他看清是谁时,翁宝已经把糍粑扔进自己嘴里了。
仰月捂着自家弟弟的嘴巴,赔笑道:“我还是下去……”
话音未落,清林大叔喊道:“月月,帮我把药箱里的药酒拿来。”
仰月蹙眉问道:“阿爸,你手怎么了?”
“用木槌打糍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弄脱臼了,刚刚用力接转回去了。”
仰月给他擦完药酒,“是糍粑还没做好吗?”
“今天走街窜巷分完了,这不客栈里的客人很喜欢吃,你阿妈说趁着晚上有时间,多做一些,让他们明天可以带走。”
周遂砚理清前因后果,主动上前说:“我们几个男生下去帮忙打糍粑吧。”
“叔,我们力气可大了。”池屹撸起袖子卖弄着自己上臂的肌肉群。
一说需要帮忙,最终他们一伙人全部下去了。
木甄蒸熟的糯米置于石槽内,有些软趴趴地扭作一团。妹霞大婶尽管使出吃奶的劲,还是差点火候,不用力打出来的糍粑做出来是没有嚼劲的。
周遂砚伸手拿她手里的木槌,“我来吧。”
妹霞大婶赶忙拒绝道:“哎呦,哪有客人干活的道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她说完还不忘掀起围裙擦拭脸上的汗。
周遂砚温和笑道:“真不用和我们这么客气。”
妹霞大婶这才作罢,侧身让出位置。
起初周遂砚不太熟悉,慢慢掌握力道,先缓后急、先轻后重,打压数分钟使其成泥状。
妹霞大婶满心满眼欢喜地问:“有女朋友吗?”
黎虹在帮忙将泥状揉成团,探头吃瓜:“婶儿,你是要给我们周大编剧做媒吗?”
“是啊,我们家月月还单身哩。”妹霞大婶扫视一圈,“月月这丫头人呢?”
“可能去找清林大叔了吧。”黎虹手上的动作没停,古灵精怪地揉出一个小兔子形状,她兴高采烈地转身想第一时间分享给傅青山看,谁料他也不见人影。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和仰月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她还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黎虹随口问:“你们去哪里了呀?”
“外面抽烟。”傅青山不动声色道:“和仰月在路上刚好碰见,便一起进来了。”
黎虹心大,也没完全当回事,继续和他分享自己揉好的小兔子。他刻意弯下身子听她喋喋不休,偶尔宠溺笑笑,俨然一副理想男友形象。
人多力量大,压成满月状的糍粑铺于桌面。周遂砚微微俯身,指着桌上最丑的那个糍粑,靠近温妤问:“这是不是你做的?”
温妤一看,置于最中央那个椭圆形不像椭圆形、圆形不像圆形的糍粑,确实是自己的手笔。
她阴阳怪气道:“我可不像你这么心灵手巧,怪不得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周遂砚有被她的话取悦到,侧目而视,故意激她:“你又在别扭什么?”
她直接懒得搭理他。
殊不知,分食的时候,温妤做的那个最丑的糍粑,戏剧性地落在周遂砚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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