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家小超市开着,小区外面的店铺都关门了。
这是张青芒在家宅了36天后第一次出门。
只为了一根烤肠。
……
有些离谱吧,连她自己都才发现,竟然有这么多天没出来了。
张青芒刚踏出单元门就被风吹回电梯里,她只穿了一件厚卫衣,领口还是oversize的那种,带着冰碴子的雨直往脖子灌,冻得人直哆嗦,脑子也清醒了。
“我去,怎么下雪了,我前几天出门不还艳阳高照吗?”张青芒龇牙咧嘴地掏出后脖颈的碎冰粒,简直难以置信,又掏出手机来看天气,未来一周都是雨雪天。
她瞪大双眼,今年的雪来得这么早吗?她不信,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瞟见了旁边的日期——1月26日。
好像也是该下雪了,等等!
1月?26日?
年27了!!
马上要过年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在原地足足消化了10秒钟,然后,她再度走出电梯,看见单元门口贴了对联,玻璃门上贴了红窗花,外面的走廊顶部还悬着一对大红灯笼,远处的树上也缠绕着各式造型的灯饰和连串灯笼,过年的氛围感扑面而来。又看见几人双手拎满袋子从雨里疾走进来,提着各种水果年货,裹着围巾戴着帽子,在大声开心地讨论着除夕守岁要去哪里放烟花,经过时有人还瞄了眼张青芒的卫衣,似是奇怪这人怎么不怕冷。
恰好带来一阵风,张青芒打了个冷颤,这才感觉出冷来,她有这么久没出门了吗?
宅在家这段时间她心情好就自己做饭,买菜也是网上买,能隔天送到家门口绝不出门,心情不好就点外卖要不索性不吃,每天走得最远的路就是从卧室到客厅,垃圾都两天才丢一次,楼道里就有垃圾桶,她自认为这样的生活已是神仙日子,可偏偏离这么近的,就在小区门口的烤肠怎么也到不了她肚子里。
到底出不出去呢,张青芒纠结一阵,回了家,坐在沙发上跟肚里的馋虫一番天人交战,最终馋虫占了上风,晚上九点,她套上一件白色羽绒服走出门。
……
超市老板来回清点着地上成堆的商品,口中默念:“1,2,3,4,5,6,7,8……1,2,3,4,5,6,7,8……1,2,3,4,5……”
带着口音的数字极其有韵律,仿佛带着魔力一般,张青芒忍不住关掉手机跟着老板一块数数,不过她是在心中默数。刚好八个零食礼包、八条烟、八瓶酒还有八箱坚果和一沓红包封,她暗暗的想这可真是个好数字,八方来财啊。
老板数了两遍后开始装车,面包车座位是放倒的,后备箱已经放了几篓子水果,他塞了几盒东西后发现似乎可能会放不下,于是又进店里找来红色的布袋把所有东西一份份分开、按照大小装好,再整整齐齐地码在车上,有个袋子放反了老板又提出来重新组装,让零食礼包的q版头像都朝着一个方向,她暗暗感慨,这也太严谨了!
张青芒把手揣在兜里默默盯着他干这些事,旁边的烤肠机上孤零零躺着一根肠在翻转,香味时不时飘出来诱惑她,宁静的夜晚只有老板悉悉索索搬东西的声音和张青芒咕咕叫的肚子。
“再等等哈,两分钟就行。”老板拍拍袖子,回头看了眼人,又看了眼烤肠对她说。
“嗯。”张青芒表情木然地点头。
老板关了店里大半的灯和她一起盯着烤肠机,她饿了,老板是急着回家了。
路灯下隐约看见飘雪,风似乎也没那么大了,再往外走几步,张青芒看见对面小区的玻璃上有很多人家贴着红窗花和福字。每个亮着灯的房子在黑夜里极其显眼,几乎能看清楚那里面有几个人,在做什么,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无不透着幸福和快乐。
张青芒看了几眼便挪开,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临街的店铺也只剩下这个小超市和一个水果铺子开着。天上落的雪花片越来越大,伴随着烤肠机发出的咯吱声奏和成催眠的白噪音,她忍不住想伸懒腰,这段时间她躺太久了,一想到睡觉就腰酸背痛。
“好了。”老板出声打断她的动作,取出烤肠插上签子递过来。
“谢谢。”张青芒接过付了钱,想继续伸完那个懒腰,左手拿着肠,舒服地举起双手,伸了个完美的懒腰。
与此同时,她没注意到外面有人走进店里,只被旁边突然出现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张青芒一激灵,那声音也戛然而止:“老板,有……”
张青芒突然感觉手里的烤肠似乎被什么钳制着,她一转头,烤肠在一个“酷”男嘴里。他穿一身黑,单手插着兜,微驼背也能看出来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特别有型。
只是黑色帽檐下的眼神带着些凌厉,嘴被烤肠塞住不能说话,皱着眉低头看向她。
“对…对不起。”张青芒稍用力往下拉,却不知道对方同时也后退一步。
‘吧唧’一声,签子还在手里,烤肠掉地上了。
“哎,掉了。”老板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终于有插话的机会。
张青芒弯腰捡起来,烤肠顶端有两个明显的牙印,表面裹了半圈细雪,依旧香气扑鼻,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秒还是扔进了垃圾桶。
老板再次发问,不过这次对象是另一个:“帅哥,你要什么?”
“嗯,拿根烤肠。”赵漆改了口,他察觉到可能是自己吓到人家了。
看样子人还满难过的,被别人咬了掉在地上竟还舍不得丢,神情也有点古怪。
“额,没有了。”老板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一眼,“你要其他什么吗?”
“有充电器吗,120w的……”那就没办法了,赵漆又看一眼门口的人,她低着头站在垃圾桶旁边。
“有,在那边……”
“嗯。”赵漆收回视线。
……
身后的交谈声渐远,张青芒长叹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肉香味,可她只能往回走。
她可真可怜啊,快过年了一根烤肠都吃不上。
回到家,打开门,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声音,窗帘都是拉上的,一点光不透,难怪她没发觉变了天。
张青芒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更没心情吃,索性直接又躺回床上睡觉。
……
……
赵漆很讨厌回家过年,家里只有父亲和他,母亲和弟弟在25年前的一场车祸里走了,本是幸福的一家人遭此变故而分崩离析,父亲怨恨他。
因为那场车祸本不应该发生的。
6岁的赵漆吵嚷着要去对面的公园再玩会滑滑梯,母亲拗不过他,弟弟也被他说得心动,两个孩子都央求母亲,于是母亲抱着弟弟牵着赵漆在日落黄昏的马路上穿过。
赵漆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太阳就像个流油的咸蛋黄,映衬得天空下的云彩都被染上色,整片儿整片儿都是姹紫嫣红的绚丽。在漂亮的云朵下面驶来一辆漂亮的红色小货车,和天空相呼应,画面极其协调,他还以为那辆车是从天上开下来的,简直太神奇了。
而这辆漂亮的小货车却仿佛看不到在斑马线上行走的他们,直直地驶来,赵漆开始有点慌乱,心里却想着司机应该马上会停下,再看一眼母亲,她没有注意那辆车,看着相反的方向,他扯扯母亲的手,然后母亲转过头,惊呼着把赵漆狠狠往前推一把。
那声惊呼是他听过母亲最后的声音,却也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样了。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体很疼,手、背、腿、脖子都好像要断了一样,与赵漆感知到疼痛的瞬间发生的事情是小货车急刹,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声和什么东西被撞飞的声音,赵漆本能的捂住耳朵。
似乎有什么重重落下,赵漆感知到地面在微微震颤,他想起母亲和弟弟,看向旁边,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同样滚过来,赵漆感觉心慌,爬起来张望。
那边绚丽的云朵下是倾倒的货车和模模糊糊躺在地上的人影,地上亮晶晶的,一滩一滩液体被照的发亮。
赵漆后来才明白,原来那辆红色小货车真的是从天上来的,不然它怎么会把母亲和弟弟带到天上去了呢。
此后父亲没有再结婚,父子间的感情很差,直到五六年前父亲还总是在祭日那天问他:“赵漆,怎么你没死呢?”
父亲的语气很轻很轻,却一次又一次重重砸在他心头。
赵漆也不知道,理所应当,那辆货车其实应该也是要把他也带走的,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赵漆小时候试过很多次,总是站在窗边沿就退缩了,他会游泳,所以在水里也总是本能的自救,怎么也没法死去。
当然,父亲没让他去死,也从没说过要他去死的话,更没有动手打过他。
母亲和弟弟还在的时候,父亲还会因为他犯错而训斥他,偶尔气急要动手也只是收着力假装凶狠地拍赵漆屁股,赵漆很受用,他知道父亲爱自己,所以有时还故意惹父亲生气,弟弟不懂还以为父亲真的发火了,还会哭哭啼啼的给赵漆求情要父亲放手,母亲通常在一旁笑着看三父子打闹。
赵漆每每想起都觉得很幸福,他想父亲大概也是接受不了戛然而止的幸福。
没有人能接受。
父亲不再与赵漆有任何身体接触,偶尔触碰到他的衣角也要用手拂拂,供他继续上学,给他充足的零用钱,却几乎不再说话,也极少看他眼睛,他们就这样一起渡过了一年又一年。
赵漆慢慢长大,上小学、升初中、中考、高考、研究生再到工作,所有重要的人生节点父亲都没有过问,抚养只是责任,父亲不再爱他了,无论他过得怎么样。
工作后赵漆极少回来,他走得远远的,在几千公里外的地方重复着一日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也没什么远大的人生理想,他想他的人生在那个黄昏就结束了。
前两年过年父亲直接给他发消息说:“你别回来了。”赵漆便没回家,去见了母亲和弟弟就走了,今年父亲也发了,但他没听,回了家却发现早已空荡荡,蒙上白布的家具都落了层厚厚的灰。
原来父亲已经再婚了,搬进了新房,或许再一次的家庭温暖了父亲,他让赵漆来找他。
儿孙绕膝,幸福满堂,父亲久违地冲赵漆笑了一下。
原来他三年前同丧夫的女人组合成了家庭,对方三个子女都已成婚生子,为让母亲不孤单才找个伴。赵漆就这样闯进别人幸福的房子里,他们表示出热情和友善,同时还有很容易捕捉到的尴尬与陌生。
每个人似乎都有点不舒服,没等父亲开口,赵漆便找了个借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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