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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鹿山(四)

次日醒来已是正午,赵漆出门很久了,在枕边给她留了字条。

她拿起来看:

“我出门了,现在应该是中午吧,昨天的晚餐看你没吃多少东西,桌上做了你爱吃的菜,微波炉热一下。还有,昨晚还好有你,谢谢,爱你,等我回来——漆。”

张青芒举着那张纸在床上打了个滚,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了,还整小纸条这一套。而且她昨天的晚餐真的没怎么吃东西吗?不过那家店的口味属实一般。想着她又滚到床尾,赤脚下床跑到餐桌旁,一看,果然全是她爱吃的。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我记得附近最近的菜市场都有三公里。”她靠在冰箱旁边等着微波炉停止工作,嘴角一直翘着。

赵漆回得很快:“五点半,不远,骑车很快就到了。”

她很想说,远的不是三公里好么。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拍了微波炉工作的图片发过去:“你是神机妙算赵先生吧,怎么猜到我中午起的!”

“唔~大概是昨夜的田螺姑娘告诉我的。”

张青芒想起来,问:“不烧了吧,身体有其它难受的症状吗?”明明他才是田螺姑娘,发完高烧早起买菜做饭,还要陪人去医院。

赵漆站在走廊尽头,病房里他的续弦妻子硬要来陪着他,怕他害怕,她的几个子女也来看这个后爸,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赵漆只好出来透透气,他回:“田螺姑娘都累得坐地上睡着了,再不好也太过分了。”

张青芒发来一个“不许贫嘴”的表情包,他笑了,认真回道:“不烧了,没有其它症状,记得好好吃饭!”

“赵谦安家属在吗?赵谦安家属。”护士边走向病房边喊着。

“这里。”他举手示意,小跑过去,说话的鼻音很重。

“去做这些检查,做完检查去十二楼找陈医生……”护士细细交代着。

昨晚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同他母亲一块从病房里走出来,也一同听着。

赵漆接过那些检查单,说了声谢谢,声音微哑,还咳嗽了几声。

年轻男人说:“要不我带赵叔去做检查吧,你先休息会。”

他母亲也附和:“对,你忙了一上午了。”

“不用,我去。”赵漆礼貌地笑笑,走进病房看了眼他,他看见自己的眼神,就站起来往外边走。

父子俩一前一后,不说话,赵漆听到他们在病房里小声谈论。

“这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感冒这么严重,整个人都蔫了。”

“小弟,你怎么不陪赵叔去呢,换他休息休息。”

“他不让……”

……

渐渐,走远了,赵漆听不到了。

赵谦安今天一整天都没和他说过话。

做完术前的全部准备,就只要静待明天的手术,赵漆本来想着今天自己留下来陪护,但那一家人都客气地让他回去休息,当然他一开始也没地方呆着,就回了家。

张青芒见到自己本来还超级开心地扑过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皱眉心疼起来,嘴上埋怨着找药给他吃,他的心情却比白天要好得多。

就这样又到了第二天。

手术很快,看着赵谦安脸色煞白地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过两天就能出院。

赵漆又来了几天,这期间他们父子依旧没说过话,真正出院那天,也上了不同的车,他站在原地看着扬长而去的尾气,心里竟有些舒坦。

他回家好好睡了一天,同张青芒一块回了岛城。

只是赵谦安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傍晚,他接到了一串陌生来电,地址显示是鹿山,他心跳如雷,第六感告知自己这是他的电话。

赵漆接通,静等那边开口,果然是那个声音,他没有给自己任何称谓,名字都没有喊,缓慢开口:“因为一见到你就会想起他们,一见到你就如同见到痛苦,你见到我不也如同见到痛苦吗?这次之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养育之恩你还完了。”

“什么?”留给赵漆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片刻后,他想起来了,赵谦安在回答自己那天问他的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呵~”他冷笑一声。

赵谦安有这么恨他么,见到他如同见到痛苦。

可是赵漆也意识到,他被父亲抛弃了,彻底抛弃了。

张青芒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出话来,眼神恍惚地看着她,慢慢的她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声音忽大忽小。

“赵漆,赵漆。”

“赵漆,你怎么了……”

赵漆突然听不到了,晕倒在地。

张青芒没抓住,跟他一同倒在地上,她去探他的鼻息,发现是正常的,强装镇定爬起来在桌上摸手机打120。

“我这里有人晕倒了,在淮海路……”

“我没事。”赵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慢慢坐起来,又说了一句,“不用打120,我没事。”

张青芒愣愣地盯着他,确认他真的没事后,才挂断电话,带着哭腔扑向他:“赵漆,吓死我了,你怎么了。”

她趴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赵漆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情绪平静下来,想抱她起来,她不让,迅速站起来扶着他一块坐到沙发上。他抱着她,一点点顺她的背,安慰道:“我没事,应该是情绪过于激动了。”

张青芒泪眼婆娑,抬头说:“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激动,还有,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不放心。”

“真的没事。”赵漆用手擦掉她的眼泪,轻声说,“我去年年底做过全身体检,很健康,平时也没什么坏习惯,这次就是情绪导致的。”

“可是我刚才真的被吓到了,你看,你前几天才生过病,当时高烧到40℃你知道吗?刚才又突然这样……”张青芒直起身子,焦急地说,说着又落下泪来,胡乱用手擦着。

赵漆轻轻拿开她的手,想抱起她,她又使劲摇头,眼眶还憋着泪,他轻叹一口气强行抱到腿上,再说:“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而且这样你才更能及时地发现我的不对劲吧,有什么……”

“呸呸呸!”张青芒捂住他的嘴,瞪他,“不许乱说。”她眼角还含着泪。

“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回鹿山这一个星期,他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脸颊都瘦了些。张青芒心疼地摸上去,果然骨头都锋棱不少,她轻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赵漆任她抚摸,忆起刚才又感觉到喉咙有股腥甜之味,他吞咽一下,平静地说:“刚才是我父亲打来的电话,他说……”

他抿唇,心跳又开始快速跳动,张青芒察觉出来,用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胸口:“慢慢说,不急,要是说不了就改天再说。”

赵漆深吸一口气,开口:“他说不要联系了,不要再见面了,这次手术就当我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张青芒愣怔,知道他心底得有多难过了,内心深处渴望了那么久的父爱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赵漆又说:“其实那天晚上和他说了那些话后,我已经彻底放下了,放下了那回不来的父爱,可是太快了,他这一通电话太快了,我……”

他说不出来了,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连以前的快乐、痛苦都想不起来,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张青芒看着他六神无主的表情,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轻轻地让他靠到自己怀里,一遍遍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有如此悲伤的身世,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待他们。

赵漆昏睡了一天一夜,又开始发起烧来,这次是持续的低烧,白天退烧,晚上开始,烧了两三天,张青芒忍无可忍,强制带他去了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好在什么问题都没有,烧也彻底退了。

江哥夫妇偶然一次去店里找他们,发现人不在,打电话到赵漆手机里,是她接的电话,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夫妻俩火急火燎地赶到家里。

他们来的时候,张青芒和赵漆才从医院回来不久,赵漆吃了药被她强制按头去睡了,这段时间他瘦了15斤,裤管都空荡荡的。

户外日头正高,门铃响起,张青芒关好卧室门,快步走到客厅打开门,江哥夫妇满头大汗,一看见她就愣了。

张青芒还以为他们是想看见赵漆,小声地说:“江哥、霜姐,他先前吃了药睡了一会了,你们先进来吧,别站在外……”

林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大跨步进来,摸着她的胳膊,有些哽咽:“青芒,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啊,我瘦了吗?”张青芒惊讶,看玻璃柜门上自己的身影,好像是瘦了一点,不过赵漆才是瘦得可怜、让人心疼,她摇摇头,轻声说:“我还好,赵漆才是瘦了很多。”

“傻孩子,你哪里好了!”林霜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扶着她上上下下打量,捏了捏肩膀,全是骨头,她叹气,“你脸都小了一圈,上次我们一起去买这件衣服的时候,你穿着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肩膀啊,手啊……”

江哥也一脸疼惜的眼神看着她。

张青芒想打破这个气氛,开玩笑地说:“啊,真的吗,我的脸变小了!我梦寐以求的小头小脸出现了吗?”

江哥在旁边说道:“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林霜隔空扇了他一下,牵着她走到沙发上,心疼地说:“健康的小脸更美丽,你这样我们看着都揪心,唉。”

江哥小声问:“你们突然回鹿山都没告诉我们,他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赵漆是因为他才这样的吗?”

张青芒不好说,这些事情她觉得当事人来说比较好。

“等他……”

江哥要问的问题一大堆,没等她说完,又继续说:“你见着他父亲了吗?是不是他那个后娶的老婆为难他?是不是那边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声音还愈发大起来,林霜拧了他腰一下,让他小声点。

江哥忍痛惊呼。

屋里传来赵漆低低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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