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茗轩后山,雪意初霁,石阶蜿蜒如一条被月光洗白的绸带。少年与少女并肩而行,衣袂扫过新雪,留下两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少年名魏云珩,字子瞻,魏无隐之长孙;少女名柳听雪,字晚舟,柳丹雪之幼孙女。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生辰恰在初雪,自幼被山前山后的人唤作“雪里并蒂”。
此时他们各捧一只小小青瓷罐,罐口以红绸紧扎——里头装着两家祖辈的骨灰。遗命曰:
“若我二人先后而去,毋须合冢,只需各取一半,混作并蒂,撒于雪隐阁梅树下。让我与卿,化作春泥,再护一世花开。”
云珩停在半山一株老梅前。树干粗可合抱,枝干如铁,却缀满花苞,含雪欲燃。
“就这里罢。”他开口,声音尚带少年清朗,却刻意压低,怕惊了山巅旧梦。
听雪点头,解下腰间玉匕——那是祖母昔年裁纸裁花的小刀,刃薄如蝉翼。她轻轻剖开罐口红绸,云珩亦照做。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翻腕——
灰白骨灰混着碎雪,簌簌落入树根。雪是冷的,灰是温的,一冷一热,竟蒸起极淡的白雾,像老人交颈而息的鼻息。雾中,听雪忽见一缕极细的风,打着旋儿升至树梢,将两瓣初绽的梅花轻轻合拢——仿佛有人隔世伸手,完成一个未竟的拥抱。
她鼻尖一酸,却忍住了泪。遗命又说:
“撒骨之时,毋须哭。我与无隐,一生雪里行舟,泪亦成诗。尔等若哭,便扰了我们最后一场清梦。”
云珩收拢空罐,以剑掘土,将罐子倒扣掩埋。听雪则自袖中取出一只尚未绣完的并蒂莲绷架——绢上双花,只余最后一针。她咬断丝线,将绷架置于梅根,以雪覆住。
“走吧。”云珩向她伸手,“再待下去,雪要封山了。”
听雪却摇头,解下背后布囊,取出一物——一盏小小铜灯,灯壁刻着“红尘”“静茗”二印,相扣如锁。
“灯里添了鲸脂,可燃七日七夜。”她轻声道,“我要让它亮到春回,亮到梅谢,亮到……新的并蒂开出第一朵花。”
云珩不语,只替她挡风点火。火苗“噗”地窜起,一圈暖黄立刻在雪夜里晕开,映得梅枝上的冰凌像串串悬玉。火光跳动,灯影投在二人脸上,竟与碑上旧日浮雕一般无二。
听雪忽然伸手,抱住云珩腰际,将脸埋进他斗篷。
“子瞻,我们会不会也有那样的一日?”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点鼻音,“把一生写成诗,最后化进同一场雪。”
云珩僵了僵,随即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会。”他答得极轻,却极笃定,“但我们要先替他们看够天下灯火,再赴那场雪。”
少年抬眼,望向山脚——那里,火龙般的灯阵正蜿蜒而上。是魏柳两家的后辈,各执莲灯,来送这最后一程。灯影里,有牙牙学语的孩童,亦有鬓染霜雪的老人,皆着并蒂纹,皆唱同一首歌:
“并蒂为盟,雪隐为证;山河无恙,灯火长明……”
歌声随风飘至山巅,震得梅枝微颤,雪粉簌簌。云珩牵起听雪,面向灯阵,并肩而立。
“瞧,”他低声道,“那是他们留给我们的——”
“——不灭的火种。”听雪接话,眼底映着万点金红。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抬手,以指为笔,在虚空里写下两个名字:
魏云珩。
柳听雪。
写罢,十指交扣,掌心相贴。灯火与雪光交映,将两道年轻身影投在梅树干上——像极了两株新生的并蒂莲,正于寒夜里悄悄抽芽。
铜灯静静燃着,火苗舔过冬的唇,发出极轻的“噼啪”一声,像是谁隔着岁月,应了一句:
——“来世,仍要提灯而来,为你卸下战甲。”
雪落无痕,灯芯犹温。
而故事,至此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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