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皓对烟花没什么概念。
只觉得是节假日人们用来庆祝的一种手段或者工具。
在北京其实很难看见放在天上的烟花。城区禁鞭，过年也没什么声响。只有马路上，各种店铺里的装饰以及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在诉说着过年的事实。
苏皓以往28年对烟花印象最深刻的时候，是小时候跟着爸爸在外面放擦炮。
也许是每个小孩的天性使然，喜欢能发光还能响的东西。
苏皓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只能跟在爸爸身后，在他擦了丢出去的那一刻捂住耳朵，然后看着那个被丢出去的擦炮在哪里发光，以此来分辨丢了多远。
他想自己动手试试，但被爸爸以太危险的理由拒绝，他说：“等小皓再长大一点，就可以自己玩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那个时候苏皓不懂，他真的以为这种约定能持续很长时间。
但它终究还是跟只能响亮一次的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所以苏皓从没有玩过其他小孩喜欢的烟花，他不想玩，他怕他自己玩了，就跟他爸爸说的一样，长大了，不需要他们陪了。
没有玩过，自然就没有情感寄托。
以至于苏皓往后看见绚烂的烟花时，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觉得短暂又悲哀。
他记得他在北京就看见过一次烟花。过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和李沅一起租房，除夕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远处也是先闪了一下，然后就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我去，谁在城区放烟花了？”李沅抬头望着，惊叹了一声。
“城管估计马上就要去管了，大过年的。”
“不过挺好看的，好久没看到过了。”
苏皓没搭声，只是看着。
后来李沅说他没什么浪漫情调，连烟花这么浪漫的东西都吸引不了他，活该他一直单身。
苏皓不认同这句话。
他并不觉得烟花浪漫，单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
但前半句也许李沅并没说错，他确实没什么浪漫情调，所以老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昭合适。
——
一点跳跃的金光倏然闯入苏皓的视线。
沈昭拿着一把燃着的烟花棒，正在滋滋作响，迸溅着细碎而耀眼的星火，像一小片星河。
苏皓想起了天文馆里看到的银河，另一段端的，是沈昭。
“发什么呆呢？拿着呀。”
沈昭透过这一片“星河”对他笑，光映在脸上和眼底。
苏皓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捧花火，木讷地看着沈昭，看着他从地上的袋子里翻找了几个炮仗一样的东西并排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他看着手上正发着亮的烟花越来越暗，最后燃烧殆尽。
他将烧剩下的木棒丢在一边，问沈昭。
“你看了就知道了。”
沈昭点燃了一根烟火棒，凭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把地上并排放着的挨个点燃。
放在地上的小烟花立马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发出滋滋的响声，在黑暗的夜空形成了光亮与声音的交响乐。
整整一排，整齐地在苏皓面前亮着，沈昭跑到另一边，对正看得入神的苏皓喊：“怎么样？好不好看？”
苏皓下意识点头，又怕沈昭看不清楚，于是也开口喊道：“很好看！”
苏皓这句话是出自内心的。
看着在火花中笑得灿烂的沈昭，他终于明白了李沅为什么会觉得烟花是种浪漫的东西。
浪漫的根本就不是烟花，是跟自己一起看烟花的人。
虽然转瞬即逝只有一次，但也足够美丽动人。
“谢谢你，沈昭。”
面前的火花结束了，一下子又回到了黑暗的状态，苏皓只能通过在夜里的阴影，来确定沈昭的位置。
但很快就落了空。
他站在原地不停地张望，想在黑暗中找到沈昭的踪影，但无济于事。
“你在哪呢？沈昭？”
苏皓开始心慌，沈昭没有回应他，就像是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又跟以前一样。
正想着，苏皓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昭冷不丁地从后面冒出来，在苏皓耳边幽幽地说：“苏～皓～”
苏皓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骂了句脏话，然后看见了拿着火柴的沈昭，上前一步把他拥在怀里。
“诶诶，火，火还没熄呢！”沈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惊慌失措，连忙将手上正燃着的火柴挪到一边，丢在地上。
光亮又熄灭了。
苏皓抱着沈昭没松开，像要把他牢牢抓住，害怕他又不见了。
“苏……苏皓。”沈昭在他怀里小心地动了动，“你抱的太紧了。”
苏皓这才有了点反应，稍微松了一点，但还是没把他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皓才开口：“沈昭，你在吗？”
苏皓感觉到沈昭听到这话的时候，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然后他听见了身边的人回答：“嗯，一直都在。”
“以后也会一直在吗？”他问。
“你怎么了？”沈昭想推开他。
苏皓把他圈得更紧，“会吗？”他固执得问。
“会的。”沈昭轻声说。“会吧。”
“可以放开我了吗？”沈昭抬手推了推他，“我要喘不过气了。”
苏皓放开他，抬手擦了擦脸。
适应了黑夜中的视力，沈昭看见了苏皓抬手。他从火柴盒里拿出一根在侧面擦着，将它举起来。
“你在哭吗？”他笑得眉眼弯弯，戏谑地问苏皓。
苏皓撇过脸不去看他。“没有。”
“是吗？”
“沈昭。”苏皓又突然转头，看见沈昭又擦亮一根火柴。
借着火光，他看着沈昭，对他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
“好不好？”
沈昭准备再擦火柴的手一顿，他整张脸隐在黑暗里，苏皓看不清他的情绪。
许久得不到回应，沈昭也没擦亮火柴，苏皓觉得有一丝无措。
“好啊。”火柴亮了，沈昭对他笑道。
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后，苏皓觉得心情都轻松了一截。他跟沈昭约定考同一所大学，一起坐火车离开乡镇，一起去大城市，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吧，直到沈昭结婚生子。
只是这次，苏皓再也不要让他碰到卫廉了。
高中的寒假过完年就相当于放完了，苏皓和沈昭开学早早去了学校。
一个多月都没回来，学校的桌椅起了一层灰，还有一处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吹得桌面上留下的试卷到处乱飞，粘在水泥地上，夹杂着泥土和已经干掉的雪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一片狼藉。
苏皓和沈昭进门的时候，班里已经有人在了。
是个没有见过的女生。
最起码沈昭是没见过，苏皓见过。上辈子见过，是这半学期的转学生，叫杨珉。
——
苏皓记得很清楚，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身边的女生大多都不是独生子女，家里都有男孩子，名字里也沾点期盼男孩的字眼。杨珉在这群女生中间显得太过不同。
她家里只有她一个，爸爸和妈妈都是镇上的干部，都是读过高中的，所以名字也起得怪文艺的。
不过，他没跟她说几句话，这个女生最后在高考前去世了，当时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了，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他们猜测着各种原因，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却独独没有对她的同情。
上一次苏皓看见这种场面，还是李老师去世的时候，但很快那件事情就被人们忘了。杨珉的事同样的，在人们口中停留了没多长时间，就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殆尽了。
苏皓觉得是这个乡镇太小的原因，所有的苦难在这个小镇上都被无限放大，成为周围街坊平淡日子里的新鲜谈资。
对象不重要，因为不出几个月就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了。
可苏皓还记得，他记得杨珉的爸爸妈妈将她葬在了离镇上不算近的一个村子里，葬在原本给他俩自己留的一块祖坟位置上。
镇上的人谈论的时候总带点诟病，说她爸妈破坏规矩，一个小辈不该葬在那，会冲撞祖先。
苏皓总不能理解，为什么人死了，还会留下能被人嚼舌根的事情。人们常说，死者为大，但好像到了这些人口中，又不是这样了。
但那个时候的苏皓并不知道，其实流言蜚语，更加要人命。
之后苏皓就再也没有在镇上看见过杨珉的爸爸和妈妈了。
——
看见她的时候苏皓没多大的触动，毕竟自己跟她确实不熟，同班了快三年，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沈昭跑过去帮她捡地上的试卷的时候，苏皓才跟着他走过去。
“我来帮你吧？”沈昭很自然地对她开口，也不等她回答，就开始自顾自地捡试卷。
苏皓在旁边蹲下一起帮忙，听见她小声开口说了句：“谢谢。”
“嗐，不客气。”沈昭笑道：“帮助女生的事我可是很乐意干的。”
杨珉对他不着调的话没什么反应。
见她不搭话，沈昭站起身，对她说：“你是新同学吗？”
“是……”杨珉回答。
“真的假的，快高二了才转学啊？”
苏皓看着他话题越聊越偏，忍不住扯了他一把，开口道：“捡好了就回座位了。”
杨珉看着他扯着沈昭的后领口，想要开口说话，又忍住没说出口。
苏皓不想沈昭多跟她接触。上辈子沈昭也没有多跟她讲话，和她交集不多，苏皓希望这辈子也是。
不管是为了沈昭，还是她。
“这么着急干嘛？”沈昭被他扯着，觉得有点别扭。
“你自己的座位收拾好了？”苏皓反问一句。
沈昭看着他的样子，怔愣一瞬。“苏皓，你怎么了？”
苏皓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他低着头，叹了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沈昭拉开自己的凳子，打开旁边的窗户。
苏皓不知道，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又说不出缘由。
他转头看着从地上站起来的杨珉，对方像是感受到了视线，转头跟他对视一眼。
苏皓撇过脸，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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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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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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