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好久,我都睡两回了!”
“听之前来的同学说,就是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又穷又破!”
“真不知道校长脑子怎么想的,谁要来助农,谁要来种水稻啊!”
……
道路越来越窄,中巴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时不时就能听到司机的骂声。
“靠,路都碎成这样了,也没人修修!”
“傻逼吧,谷子晒路中间!”
……
就这样,车子摇呀摇,司机骂呀骂,班主任吐呀吐,终于在所有人都忍无可忍的时候,车子停了。
车上的人东张西望,却发现四周只有连成片的高山和密林,没有村庄。
司机狠狠捶了下方向盘,骂出最后一句:“这穷逼山沟沟!”
穷山沟沟欢迎他们的方式,就是让送他们的中巴车坏在了半道儿。
吐得奄奄一息的年轻班主任嘶哑着嗓子说:“同学们,大家在座位上等等,我联系村委会,让他们来接我们。”
班主任刚刚大学毕业,是个长相秀气的江南女生,刚参加工作就被委以重任——带班主任。
不能说她不尽心,只是,实在缺点能力。
比如现在,她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和那边费力地交流着,方言和普通话激烈对撞,最后挂掉电话后,她哭丧着脸。
“同学们,村支书他们在地里,暂时回不来,咱们走到村子,好不好?”
“老师,你认识路吗?”
“路,路不认识。”
司机是车上唯二的成年人,看着班主任快哭的表情,他觉得身为男子汉,应该英雄救美一把,于是拿着喇叭喊:“同学们,都下车吧,离得不太远了,路上多问问,指定能找到!”
确实,坐在这里等,那是等不到救兵的。
于是,一群从来没来过农村的城里娃,你拉着我,我推着你,如一条长龙,慢慢朝着他们的目的地而去。
秋瑟记得那个村子叫褚家村,是他们班对接的村庄。
路上遇到一个扛着锄头的大爷,司机凑上去:“大爷,褚家村怎么走啊?”
大爷嘴巴开开合合,说着听不懂的话。
司机急了:“褚家村!褚!家!村!”
大爷摆摆手,锄头一甩,走了。
司机累得够呛,感慨了一句:“这语言不通,可真他娘的费劲!”
四月的天,还带着一丝凉意,但已经不刺人了,是一种舒服的凉。
如果一直这么走着,倒也不错,可问题是,天要黑了。
村中的夜是漆黑的,寂静的,可怕的。
班主任不知道第几次拨打电话,始终没人接,终于在手机彻底没电了之后,她哭了。
司机拖着肥壮的大腿,艰难地走着,此刻他也无心安慰崩溃的班主任。
他还崩溃呢!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队伍中渐渐有人哭了起来,稀稀拉拉的声音逐渐变大,最后演变成了号啕大哭。
秋瑟嫌吵,她挣开拉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她不觉得怕,只是有点困,她想念家里的床,还想喝汤,最好是甜汤。
舔了舔嘴唇,她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空了。
好渴啊。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筋疲力尽的司机恨恨地想,他真应该留在车里等救援,干什么非要作死下来,这穷山沟沟的路太绕了!
只怕,他们已经迷路了,不然不会走这么久,连一个村子都没看到!
完了!
不能继续走了!
他当机立断,把同样筋疲力尽的二十三个学生,聚在一起。
“同学们,咱们先找个地方待着,很快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因为如果不这么说,那些养尊处优长大的富家孩子,只怕要在这个夜里,彻底崩溃。
人群聚拢在一起,平复呼吸,相互依偎,交换着喝水啃饼干,然后试图入睡。
是啊,睡着了,时间就是过得快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就在他们终于要睡过去的时候,一阵白光打了过来。
一瞬间,七八个陌生男人冲他们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一直联系不上的村支书。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愧疚:“实在对不起,下午插秧,我手机丢了。”
事到如今,抱怨已经没用了。
司机和村支书握手:“孩子们该冻坏了,先回村吧。”
就这样,一群人簇拥着二十三个孩子……
等等,二十三个孩子?
“你确定是二十三个?”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很标准的普通话。
他手里拿着手电筒,数了第三遍,冲众人摇摇头,“只有二十二。”
班主任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着栽倒下去,被司机一把搂住。
“不可能啊,肯定是二十三个!”
司机也是急得满脸通红,“同学们,快找自己的同伴,看看少了谁?”
只要是参加类似下乡的活动,班里都会提前结好对子,两人为一队,既方便相互照应,也能加深同学间的友谊。
这时,一个颤颤巍巍的女声说:“秋瑟,她不在。”
班主任一拍脑门,慌乱中也顾不得遮掩,直接道:“那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女生,平时都不说话的,所以,我们就没……”
说不下去了。
她干脆扶着司机的胳膊,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如果丢个孩子,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更何况,那个孩子的家庭又特殊,不是她这样的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
村支书的脸色也很难看。
“叔,我去找!”是刚才那个普通话很标准的男生。
“还有我!”另一道男声响起,同样属于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行吧,那你俩小心点,这山里头……”他没说下去,众人却都听懂了。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找不到就回来,明早天一亮,我让村里人都出去找。”
“放心吧叔,这一片我熟悉得很,闭着眼都能走!”
……
秋瑟睡得很舒服,就是后背有些硌得慌。
她翻了个身,还想再伸个懒腰。
扑通!
她感觉右肩一痛,随即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放眼四顾,才发现她刚才竟然坐在一个石墩上睡着了。
揉揉胳膊,慢吞吞爬起来,然后,她发现了更严重的事——她的同学没有了,四周黑漆漆的,除了蛙叫,什么声音都没有。
秋瑟打了个寒战,不是真的有多冷,是害怕。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害怕。
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她就不喊了,谁知道会喊来什么?
是走,还是留?
睡醒之后的脑子清醒了些。
她决定不走了,就坐在这里,等着天亮。
可坐在这里还是很怕,她像个小狗一样,干脆缩到石墩后面,紧紧抱着自己,书包也被她搂在怀里,右手捏着一块刚摸来的砖块。
就在她渐渐习惯了这种要命的寂静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木棍和地面的摩擦声,还有人的脚步声。
秋瑟的牙齿开始打颤。
脚步声停在身后,突然,一道白光乍现,直直照在秋瑟苍白的脸上。
她本能地发出一声“啊”,惊叫着朝后倒去,同时,右手的砖块快速朝那片光源砸去。
她从小就练功夫,甚至打过枪,所以,她的准头很好。
咔嚓一声脆响,光源应声消失。
一同响起来的,是一个男生的惊呼:“小心!”
之后至少有五分钟的混乱,最终,秋瑟被两个男孩围在石墩上。
一个普通话很标准的男生压着她胳膊,气喘吁吁:“别打了,我们真的是来找你的,你同学和老师都去村里了。”
秋瑟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褚家村的吗?”
“是!”二人异口同声。
秋瑟信了,慢慢松开了抓住男生的手。
手电筒只剩一个,好在电量充足。
普通话很标准的男生说:“我背你吧,你脚崴了。”
秋瑟的脚其实还好,只有一点点疼,但她太累了,如果能有人背她,那实在很难拒绝。
“好,你蹲下。”
男生好似笑了下,微微躬身:“这样能上来吗?”
秋瑟把书包背在身后,一跳,就成了男生的挂件,两条腿舒舒服服地晃动着。
就这样,三人一个手电筒,慢慢走回了褚家村。
秋瑟被男生一路背回了家,安置在一间干净的屋子里。
她第一次住这样的房间,四面是灰蒙蒙的土墙,贴满了报纸和贴画,一张床又大又结实,后来她知道这是炕,冬天能把人热美了的床。
男生把她放到床上,揉了揉腰,笑眯眯地说:“我去给你热饭,你等着。”
秋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叫什么?”
“我姓褚,叫褚云平。”男生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后面又是一通忙活,有人进来,是个中年女人,笑得很温厚,和褚云平有些像,她和秋瑟说话,说了很多,可她都没记住。
只听到老师、同学这些词,可脑子实在有些木,她无法理解那些词语,整个人都呆呆地坐着,直到男生进来。
他的普通话真好啊,声音也很好听,温柔得像泉水,笑得也好看,吸引了秋瑟全部的目光和理智。
他看着秋瑟吃完饭,打来热水:“洗洗脚吧。”
秋瑟看了看眼前的水盆,又抬头看看他,没动静。
褚云平突然想起女班主任的话:“那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女生,平时都不说话的……”
顿了顿,他蹲了下去,伸手托起秋瑟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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