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来赵实家在元典，青平山脚下的小城。
早知如此，当日应该与他同来青平山求援，也许他还能顺道见见家人。
韩瑾笑自己糊涂。
这些年，赵实从未告诉自己他家乡何处。有军务在身，怕是他过家门，也不会入。
“赵家啊，不知道，年底就不见人了。”
韩瑾与萧荀连问好几名村民，都说不知晓赵家人去处。但其中几人眼神躲闪，似有隐瞒。
一个大娘打量着二人，警惕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萧荀正要如实相告，韩瑾拦住他，道：
“我们是赵实的远方表亲，正巧路过。长辈听说他战时阵亡，惦记他家眷，让我们来问问情况。”
大娘仍有疑虑，似是不信。
萧荀便将赵实相貌，和赵实说给自己听的家中情况一一道来。
父母早年迁往元典，在赵实幼年时便双双过世，他有一妻，一子，日子过得清苦倒也和睦。
那大娘听了，眼眶立刻就红了，道：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啊！”
身边的村民也纷纷围了上来，问明二人身份后，打消了顾虑，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才是赵实阵亡的消息传回乡里后，那赵家媳妇，抱着年仅两岁的孩子，连哭了三日。
乡里乡亲怜她孤儿寡母，对他们母子十分照顾。
后来，赵家媳妇拿了抚恤银两，说是回娘家，便带着孩子走了。村里人还给她凑了盘缠。
却谁知，正月里元典集市上，村民竟然在人牙子那里见到了赵家孩子！
一问，才是那做娘的，把孩子卖了，自己拿钱走了，不知所踪。
大娘想起当初在人牙子那里看到孩子时候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落泪。小小的娃娃，穿着薄棉袄，冻得直流鼻涕，哭得眼睛都肿了。
村民不忍，凑了钱，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孩子。
如今孩子就养在村里。
萧荀听了双拳紧握，怒火中烧，恨不得把那妇人捉来大卸八块。
韩瑾只悔恨自己来得太晚。
破败的院落中，一个穿着补丁罩衫的小男孩正蹲在院里，拿着小木棍挖土。不吵不闹，很是乖顺的样子。
罩衫破旧，倒也干净。
大娘面露愧色，道：
“村里条件不好，大家都不宽裕，只能勉强给孩子口饱饭吃，也算是对得起孩子他爹了。”
灶房中的妇人正在烧火，闻声出来迎客。
韩瑾的目光始终落在孩子身上，见他转头看向自己这边，眼大有神，目光澄澈。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赵实。
韩瑾心头温热，眼眶湿润，两步上前，蹲下来拥他入怀。
毕竟要带走孩子，韩瑾等人找到村中里正。
韩瑾介绍自己是赵实的远亲，在南边务农，家境尚且殷实，长辈很想接孩子回去，抚养长大绝不成问题。
里正看二人颇为诚恳，像是本分人家出来的。
乡里不富裕，村民虽心善，但到底能给孩子的也就是吃饱而已。反观这二人，家境宽裕不说，又与孩子有血缘。想必孩子跟了他们，日子会过得好些。
是以，里正也就同意了。临走前，他让二人留下南方的住址，以后村民若是路过，还能见孩子一面。
萧荀不知该如何，就见韩瑾提笔编了人名和住址，交与里正。
领着孩子出了村，萧荀不解，问：
“将军不告诉他们真实身份吗？”
韩瑾没有答话，只是看孩子衣着单薄说：
“先去城里给他买身衣服。”
韩瑾将自己棉衣脱下，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一路抱着进城，呵护备至。
元典城内，二人给孩子买了棉袄棉裤，就地换上。
韩瑾让萧荀再多买几套换洗的，自己抱着孩子先去旁边饭庄里，找了位子坐下。
他不知道两岁的孩子喜欢吃些什么。可能就是些软烂的吧。
就在他跟小二点菜的功夫，菜点好了，回过头来，孩子不见了。
韩瑾瞬间神经紧绷，环顾店内没有看到孩子的踪影。
正碰上萧荀提着包袱走进来。
听闻孩子不见了，萧荀忙放下包袱，跟韩瑾一起出店寻找。两岁的孩子，也就片刻功夫，跑不远的。
唯独担心，遇上了人贩子。
林安看完戏，听完曲，就差摇着扇子，在街市上闲逛。
她刚刚一人吃了满满一桌，撑得腰也直不起来。
闲逛消食，正巧看到街边有卖糖葫芦的。
酸甜开胃，不错，来一串。
糖葫芦还没吃进嘴里，只听身边一个软糯糯的声音：
“娘”。
顺着声音低头看去，就见一个小男孩，穿得很是敦实。他小手攥紧了自己的裤腿，眼巴巴看着自己。
林安皱眉，环顾四周，见并无孩子的长辈。
她蹲下身，问：
“你家人呢？”
孩子眼巴巴看着林安手里的糖葫芦，想吃又不敢伸手拿，只是喊“娘”，喊着喊着竟哭了起来。
林安不知如何是好。
她将手里的糖葫芦拿给孩子吃，一面把他抱起来，来回踱步安抚。
只听见远处一声大喝：
“把孩子放下！”
两名男子站在街巷的另一头，大声呵斥。他们离得远，林安看不真切，就见二人已经气势汹汹飞奔而来。
孩子吃上糖葫芦，本已笑逐颜开。被那声大喝吓得手一抖，糖葫芦掉了，登时嚎啕大哭。
林安一时蒙了，来找孩子就找孩子吧，怎感觉杀气腾腾。再看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心慌。
许是茂阳一战的后遗症，她下意识抱紧孩子，拔腿就逃。
拐进小巷，还没看清前路，林安只觉得天旋地转。
下一刻，孩子被抢走，自己右手被擒，反身就被按在了墙上。
林安左脸摔在墙上，撞得生疼，右手被反剪压在后背，动弹不得。
没待她反应过来，身后那人一手控制住她，另一手在她身上快速搜寻。
有病啊，还劫财啊！
林安刚要骂出口，那人已搜到她身前，左手重重压下。
见孩子被一青衣男子抱着就跑，韩瑾立刻断定这人必然是人贩子。
他怒从中来，下手毫不留情。
萧荀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看韩瑾拿人，忙用手挡住孩子的眼睛，怕吓着他。
韩瑾反剪了这人的手，习惯性地搜身，防止其随身佩戴兵器。
触感柔软的那一刹那，他心存疑虑。
待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如同触电一般，立刻收手。
韩瑾晃神间，林安已奋力挣脱了韩瑾的束缚。
转身过来，面向韩瑾，照着脸上一巴掌就狠狠地扇了过去。
萧荀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将军被人扇了一巴掌。
细看，那男装打扮的人，眉目清秀，分明就是个姑娘啊。
他做错了什么，这才贴身跟了将军没几日，就看到将军被女人打了。
此刻，他多想被蒙住眼睛的，不是怀里的孩子，是自己。
林安换手还要再打，发现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韩瑾。
她高高举起的右手，硬生生被自己压着火，收了回来。
愤愤盯着韩瑾，眼中喷火。
韩瑾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林安。他面色及其尴尬，低头道：
“对不住，我以为你是人贩子。”
他看着自己左手，微微颤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林安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在看到是韩瑾的一刹那，打不出手，骂不出口。
林安怂了。
她果然还是看人下菜。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已经打了他一巴掌，不亏，不亏。
一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娘，娘！”
萧荀怀里的孩子，身体奋力向前，朝林安张手要抱。
林安无奈，韩瑾错愕，萧荀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拳就朝林安打来。
幸而他怀里抱着孩子，动作不快，被林安一个闪身躲过，退到远处。
若不是看他怀里有孩子，林安就还手了。
林安气急，怒问：
“你们都疯了不成！见人就抓，见人就打！疯了啊！”
萧荀把孩子往韩瑾怀里一塞，作势就要追着林安打。
被韩瑾一把拦住。
萧荀一边挣脱，一边抻着脖子骂：
“就没见过你这等的妇人！连自己亲骨肉都舍得卖，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大哥尸骨未寒，尸骨未寒啊，你对得起他吗？！”
韩瑾这才明白萧荀怒从何来，他一面用力拉住萧荀，连连低声说：
“不是她，她跟孩子没关系。”
他转身忙跟林安赔不是，道：
“实在对不住，属下无理，认错了人。对不住。”
林安就看着他，气得无语凝噎，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理才怪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林安也不关心，问：
“你是孩子什么人？他刚刚看我买糖葫芦就让我抱，喊我娘。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你俩是他什么人？”
韩瑾没有片刻犹豫，生怕萧荀抢话似的，立刻说：
“是我儿子。”
这时，林安看韩瑾脸上的掌印慢慢泛红，醒目了很多。
她只顾留意那掌印了，没看到萧荀惊讶的表情。
韩瑾的儿子？
她对韩瑾了解不多，人家成亲没有她也不知道，若说有个这么大的孩子，看年龄倒是也像。
看那属下抱着孩子，孩子倒也不排斥。
转念一想，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少将军，还能干拐卖孩子的勾当？
韩瑾脸上的掌印已经充血。起初不显，眼下愈发明显了。
林安心虚，道：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了。”
说完也不多与韩瑾多纠缠，拱手告辞。
韩瑾目送林安远去，松了一口气。
他转而看着萧荀，似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以后遇事稳重点。”
萧荀木然点头，今日戏份太足，他得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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