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凌和唐哲是在一次校友会上认识的，小伙子干干净净阳光开朗，是梅凌喜欢的类型，对方对梅凌也很有好感，接触了几次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交往。
两人同龄，家境相似，性格也合得来，相处了两年多，几乎没吵过架，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最合适的伴侣，在家人和朋友眼中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他们订了婚，拍了婚纱照，预约了酒宴，很快也会顺理成章地结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那年夏天，区里组织了儿童合唱比赛，梅凌作为带队老师领着学校的孩子们登台，可由于舞台搭建问题，顶部的一排桁架发生了松动，连带着大型镁光灯一起砸了下来。
梅凌在那场事故中受了重伤，尖锐的玻璃碎片扎穿了眼球，右侧大腿骨粉碎性骨折。
在病床上度过的那三个月，那是梅凌近三十年人生中，最难熬也是最痛苦的时光。
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左眼没有保住，眼球摘除了，而且腿伤很可能留下后遗症，需要借助手杖才能行走。
从一个行动自如的正常人，到一个容貌和身体都有残疾的人，面对突发的变故，即使梅凌内心再强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坦然接受。
“这婚……咱们还结么？”消沉的时候，梅凌问。
“当然结啊，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唐哲道：“别想太多，好好养伤，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唐哲的态度起到了安慰作用，婚期推迟了半年，梅凌很配合治疗，她希望自己能尽快恢复，然而前期，梅凌生活根本无法自理，连翻身都很困难，如厕也需要护工帮忙。
有一次，梅凌多喝了些水，很想方便，可护工吃饭去了，身边只有唐哲。
这种事让男友帮忙确实很尴尬，不过，两人以后是准备过日子的，习惯也好，**也好，都会毫无死角地展现给对方，梅凌换位想了想，觉得倒也不必过于忌讳，便向唐哲请求帮忙。
唐哲显得稍有为难，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说：“阿姨很快就回来了，还能坚持一会儿么？要是实在坚持不住……”
“坚持得住。”梅凌打断，笑了笑假嗔道：“我就是腿不能动，又不失禁。”
虽然有一丝失望，梅凌却没有计较，唐哲需要时间适应，她同样也需要。
随着时间推移，梅凌从必须卧床，到通过轮椅移动，再到架着拐杖行走，医生说她的状况恢复得很好，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之后在家修养，自行做些复健运动，定期复诊即可。
但是，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独眼视觉视野小了很多，对事物的立体感知和距离感知也会变差，走路需要助力拐杖，最好的情况也会有轻微的跛脚。
梅凌是个积极乐观的人，总是往好处给自己宽心，幸好没有失明，也没有瘫痪，生活可以像往常一样继续，爱也会继续，她期待几个月后举行的婚礼，憧憬着婚后的新的生活。
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
无意间，梅凌听到了唐哲的电话。
那天，唐哲和一个要好的哥们儿语音，梅凌无意间恰好听到，他们有些共同的朋友，平时聊天也没什么秘密，因为谈到了她和结婚的事，梅凌便在角落里暗暗听了几句。
“唉，我也没想到结婚前会出这档子事儿，算我倒霉吧，她也够惨的。”
“怎么说呢，心情挺复杂的，她条件、家世真没得挑，人又聪明又漂亮，相处特别舒服还适合当老婆的妞儿，这年头打着灯笼都难找，现在的情况吧，就跟你订了个绝版手办，回家打开一看，脸上蹭掉了块漆，断了条腿，但也得忍痛收着不是么。”
“嗯，想过，不过不能这么办，三年了，养只猫也养出感情了。凑合结呗，再说，她都成那样了，我要是不娶她，谁还愿意娶她。”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反正，关了灯什么也看不出来。”
梅凌听见心里有个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那是她对爱情的幻想，她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竟然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轻轻一戳就破了，屋子里面是没有客人时未经打扫的样子，凌乱不堪却无比真实。
她急忙转身想要逃离，慌乱中手杖支撑不稳，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啪的一声，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唐哲的手机。
后来，唐哲好好地道了歉，认了错。
“凌凌，你知道男生之间聊天，就爱胡扯八道，我说的那些话就是过过嘴瘾，真的是有口无心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梅凌静默不语，唐哲讨好地哄道：“姑奶奶，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说了，你要实在不解气，抽我几个嘴巴也行，来。”说完拿起未婚妻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呼。
“干嘛，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家暴你。”梅凌说：“不想跟你计较，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两人以前有些小矛盾，互相给个台阶下，很快就和好了，虽然这次连吵架的程度都没到，但心里这道坎儿，却很难跨得过去。
梅凌清楚，即使唐哲和她结婚，他的那番话都不是妄言，是符合人性的，尤其是男人。
只是她无法接受，未来的伴侣把她当做一只养熟了的猫，一件昂贵的残次品，一个关了灯凑合过日子的人。
出院那天，唐哲把梅凌接回家，做了好几道菜，像对待贵宾似的，谨小慎微地照顾着。
“下个月9号这日子不错，咱们先把证领了，婚宴你想什么时候办？”
“预约取消吧，不办了。”梅凌叹了口气。
唐哲没听出话外之音，说：“你别担心，到时候装上义眼，和真的没区别，再化个美美的妆，什么都能遮住。”
“我这一瘸一拐地，怎么和你手牵手走红毯啊。”
“我抱着你呗，保证你一步路也不用走。”
如果没有听到那天的话，这样的婚礼无疑是甜蜜而幸福的，可现在梅凌只觉得遮遮掩掩的安排，和走马观花的相亲典故似的，无奈又可笑。
梅凌疲惫地笑笑，“那我身上的疤呢，唐哲，我腿上那道疤特别难堪，你打算怎么解决，关灯么？”
“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么。”唐哲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岔开话题，道：“我看上一对铂金钻戒，虽然有点小贵，不过终身大事嘛，还是要买个好点的，什么时候去试试……”
“我有话和你说。”
梅凌打断唐哲的话，唐哲便一声不吭了，像个等待老师公布成绩的小学生，客厅里寂静无声，挂钟的秒针咔哒走过了半圈后，梅凌说，
“这段时间我认真想过了，咱们分手吧。”
“别闹了行么，你不是矫情的人。”唐哲脸部的肌肉抽了几下，表情显得很怪异。
梅凌从没像小女生那样闹过脾气，她理性，讲道理，这样的性格有时会显得没有情趣，可她幽默开朗，笑的时候又会像小女生那样率真纯情，惹人心痒。
“对不起，我就想矫情这么一次。”
唐哲清楚，这是梅凌深思熟虑过的结果，如果梅凌第一次提分手，便不会有第二次。
他即将要失去她了。
“梅凌，我是出轨了还是家暴了？！就那么不可原谅么！”
唐哲急了，急吼吼地扯着嗓子嚷道：“我不是人渣，也没有因为你残了就抛弃你，但我是个凡人，难道我连一点想法，一点情绪都不能有！”
“好，你眼里不揉沙子，我做不到你要求的那么完美，可你好好想想，跟我分了你怎么办，还能遇见比我更好的人么！”
相对唐哲歇斯底里的质问，梅凌平静地开着玩笑，“说什么抛弃，我又不是你养的猫。”
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唐哲对她的悲悯和同情，以高高在上的拯救者的姿态。
有些分手的原因，并不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而是无法解开的心结。
“难道，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好聚好散吧，对我们彼此都好。”
那晚，两人都感伤地落泪，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他们也都懂得。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出现了细小裂痕的陶瓷杯，虽然没有破碎，却存在着致命的隐患，如果继续使用，裂痕就会慢慢扩散，迟早有一天会猝不及防地裂开，里面的热水会把人烫伤。
不如，现在就把它束之高阁收藏起来，彼此之间还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为了避免唐哲被误会，梅凌和双方的亲朋好友解释，是她主动提的分手，但仍有很多人不理解，自以为是地揣度两人分手的原因。
梅凌和唐哲像朋友般保持着联系，不疏不密，平淡坦荡。
唐哲结婚邀请梅凌，“我和未婚妻老实交代了你的事，她很想见见你呢。”
梅凌欣然接受，“没问题，我要是不参加，你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深夜2点，梅凌醒了，她恍惚梦见了从前，可记不清楚梦境具体的样子。
春寒料峭，肩头露在外面，很凉，梅凌躺平身体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看着单调的天花板，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感，犹如炭火上燃起的浓烟，烟熏火燎的，缠得人透不过气。
梅凌滑开手机，把朋友圈从六年前开始捋了一遍，凡是和唐哲有关的都删除了，她早就放下了，等参加完婚礼，这个人就完全与她无关了。
删除了最后一条，手机上方突然滑出信息提示，发信人是韩月朵。
信息很长，占了大半个屏幕，大概意思是委婉建议梅凌盛装出席前任的婚宴，并自荐担任当天的造型师。
梅凌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又发来一行字。
韩月朵：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梅凌：没有啊，大概心灵感应到你发信息，就醒了。
韩月朵发了个害羞的表情包：好不好嘛，那天我负责您的礼服和化妆，给那个家伙点颜色看看。
梅凌：偷笑.jpg，咱们是去吃席，又不是去踢馆呀。
韩月朵：都差不多，您本来就好看，气质又好，稍微打扮一下肯定特别惊艳，就是要让他看看，离开他您过得更美，然后，再潇洒地跟他说拜拜。
手机屏发出的光映照在梅凌的脸上，韩月朵的字句仿佛带着清甜花香的清风，吹散了纠缠的浓烟，周围昏黑的色调好像瞬间调亮了几个度，心情随着明快爽朗。
梅凌打下回复：好吧，听你的。
感谢阅读。
韩月朵：什么叫找不到更好的，本仙女要踩着五彩祥云来娶梅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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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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