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四个女人的旅行大概是一场电影。
新款的奔驰SUV在高速上飞驰,过了ETC,邱楠很快把车速提到100迈以上,还超了两辆车。
“去年叫你来你不来,今年怎么改主意了?”邱楠没有回头,但后座的梅凌知道是在问她。
梅凌侧了侧身,对着后视镜中邱楠面瘫似的脸,爽朗一笑,道:“今年有人陪我啊,也有人陪你,正好。”
“女人真是善变。”邱楠嘴角轻微抽动,像是嘲笑对方,又像是自嘲。
哪里会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呢,沧海桑田在漫长的时间面前只不过是短暂一瞬,何况是人心。
邱楠上高二的时候父母离了婚,父母长期忙于事业鲜少顾及家庭,夫妻间感情羁绊十分单薄,积重难返的矛盾最终因为邱母接受了派遣出国的工作而爆发,可能两人觉得对方在自己的生活里并不重要,婚姻这种形式反而成了人生的障碍,于是两人便草草签了离婚协议,甚至没有询问邱楠的意见。
那段时间,邱楠仿佛放弃了人生一般自暴自弃,抽烟,打架,网吧通宵玩游戏,反正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在乎她。
后来,还是梅凌把她从烂泥里拉了出来。
刚喜欢上梅凌的时候,邱楠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可是后来她还是交了女朋友,没过多久就分手了,再交新的。
至今为止,她换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每个交往的时间都不长。
尹佩乔是最久的一个,邱楠算了算,这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夏天。
坐在副驾驶的尹佩乔带着耳机,正在刷最近大热的古偶剧,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尹佩乔不粘人又容易满足,相处起来很舒服,就像一只精美的摆件,可以随时拿来欣赏,又可以随时放下。
生活广播的主播正在回答情感问题,邱楠百无聊赖,抬手切到歌曲库,刺猬乐队的《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黑色的不是夜晚
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
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
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
世守恒而今倍还
……
“好怀念啊,上次一起听现场还是十五年前。”
听到后座的声音,邱楠煞风景地来了一句:“是啊,和十五年前比你真是老了不少。”
梅凌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一点没变,毒舌又欠揍。”
邱楠漫不经心地回头,想看梅凌被惹到的样子,余光扫到梅凌身边的韩月朵。
少女坐在梅凌身边,乖巧伶俐。
邱楠问:“韩同学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对摇滚感兴趣么?”
韩月朵回道:“有点兴趣,最近一年才开始听的。”
韩月朵以前大多听些旋律舒缓的古典音乐,很少听歌,也不会留意歌手和乐队。在书房看到梅凌收藏的老磁带和CD后,为了了解梅凌的喜好,也为了找共同话题,她把那些歌曲下载到手机,反复听过很多遍,不知不觉也喜欢上了摇滚乐。
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听她喜欢的歌,看她喜欢的电影,吃她喜欢的食物,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
邱楠看破,又问:“喜欢哪个乐队?”
韩月朵看向梅凌,腼腆地笑笑,“新裤子,旅行团,还有五条人也很棒。”
邱楠轻哼,“怎么跟你老师一个口味。”
梅凌不乐意了,“我口味怎么了?哪儿跟你似的就喜好愤世嫉俗的调。”
邱楠阴阳怪气,“还挺护犊子,韩同学是你什么人呐?”
韩月朵视线慌忙从梅凌脸上移开,刻意地理了一下鬓发,盖住泛红的耳垂。
梅凌显然不明白邱楠话里的深意,也没注意到韩月朵微妙的尴尬,她毫不在意地挽住身旁少女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拉
“当然是我可爱的学生。”
邱楠反问:“你对所有学生都这样?”
梅凌坦率地承认对韩月朵的偏爱,“本人的林子里就这棵苗长得最好,当然要好好护着,有意见?”
“没意见,你开心就好。”
邱楠唏嘘,曾几何时,梅凌也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充斥着烟味和噪音的网吧拖回学校,一夜没睡的眼眸中布满红血丝,那时她记得梅凌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毁了。”
梅凌对朋友很好,但这种好只限于友情,而这该死的友情却让她会错了意,以为是爱情。
如果喜欢上的那个人对自己不是抱着同样的感情,那么再多的温柔也没有意义,甚至是残酷的折磨。
邱楠看透了,也放弃了,过了这么多年,她可以纯粹地把梅凌当做好友看待。
执迷不悟是年轻人的专利,比如韩月朵。
音响继续播放刺猬的歌:
摇旗呐喊的热情
携光阴渐远去
人世间悲喜烂剧
昼夜轮播不停
纷飞的滥情男女
情仇爱恨别离
一代人终将老去
但总有人正年轻
……
邱楠跟着哼唱,她穿的黑色便装很有摇滚范儿,嗓音沙哑磁性,可就是音调跑得离谱,听起来有点滑稽。
“你的歌还是唱的这么催人尿下。”梅凌夸张地鼓掌几下。
“损我?”邱楠转向副驾驶的恋人,问:“老婆,你觉得呢?”
尹佩乔摘下耳机,笑颜如午后的花朵,慵懒又娇媚,她从包里拿出一块费列罗,剥开放进对方嘴里。
“唱得不错,奖励你的。”
邱楠还没来得及得意,又听尹佩乔道:“下次别再唱了啊,不够我包里还有。”
后座传出忍着却没憋住的笑声。
邱楠烦躁,想抽烟,刚摸到烟盒,听后座有人打了个哈欠。
韩月朵小声说:
“梅老师,我有点困了。”
梅凌干脆大笑起来,“邱楠,你摇篮曲唱得不错。”
烟肯定是抽不成了,邱楠郁闷地把烟盒扔了回去,“下次出来禁止带拖油瓶。”
“什么拖油瓶,过分。”梅凌说。
然后拍拍肩膀,示意韩月朵靠过去。
少女闪过一丝羞赧,随即驯顺地靠了过去,“梅老师,要是您胳膊麻了就叫醒我。”
韩月朵脸颊枕着梅凌清瘦的肩膀,侧身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像一只猫咪蜷缩在完全信赖的人类身边。
邱楠冷眼旁观,手机械地搭在方向盘上,车内变得安静,疲倦也随之袭来。
尹佩乔侧过脸,问:“你呢,要不要休息一下,换我开吧。”
下一个紧急停车带,邱楠换到副驾驶,放低座椅靠背,拉下鸭舌帽盖住大半张脸,韩月朵的存在比车窗外的骄阳还要刺眼。
到达北滨时将近正午,海边的阳光与蜂拥而至的乐迷同样热情,音乐节的舞台上工作人员忙碌着做开场前的调试,一条弧度优美的海岸线从脚下向远处延伸,淡黄色的沙滩与深蓝的海水间泛起的白浪,犹如舞者石榴裙摆的蕾丝,随着潮汐摇摆荡漾。
距离海岸不到两百米是一所帐篷酒店,球形的帐篷像蘑菇似的长在空地上,很有情|趣,双人间,双人床,配备了冷风机和小冰箱,除了卫浴是共用以外没什么不方便。
办好入住手续,梅凌放下行李仰面躺在床上吹空调,汗还没干,邱楠推门进来。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入场了,午饭吃便利店将就一下,你带点什么?”
梅凌歪了歪脑袋,太热了没胃口,“吃的随便,帮我带两罐水果啤酒,要菠萝味的,冰的。”
“你呢?吃什么?”邱楠对旁边收拾行李的韩月朵扬了扬下巴,不等韩月朵回答,又说:“陪我走一趟,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拿不了。”
口气没有允许对方拒绝的余地。
韩月朵不想和邱楠独处,却无法拒绝简单的要求,抓起遮阳草帽跟着出了门。
天空很蓝,云却很少,太阳跟买一送一似的热情过度,海风吹到身上又潮又热。
刚走了5分钟,韩月朵就出了一身汗,邱楠走在她前面两三步之外,后背的黑色T恤的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韩月朵正想着黑色确实很适合邱楠不过太吸热的时候,前面的身影突然在一片树荫下停了,转过身来。
韩月朵没收住脚步差点迎面撞上去,她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站的地方没有树荫,遮阳帽的顶部被太阳照得有些发烫,但韩月朵不想离对方太近,邱楠投过来的视线不比阳光柔和多少。
“还没有放弃你的梅老师?”邱楠声音生冷。
韩月朵预感邱楠叫她出来不只是买东西这么简单,果然,还有话跟她说。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韩月朵没有直接回应,有件事她需要向邱楠确认。
韩月朵深吸了口气,鼻尖微凉,用问题代替回答:
“您现在还喜欢梅老师吗?”
对方额角的青筋明显地抽了一下,眼底压着火,说话也不客气。
“开什么玩笑!我女朋友不比她好一百倍?别自作多情了,喜欢上一个人就觉得身边都是情敌。”
韩月朵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听到这样的回答反而安心,她嘴角不动声色地上扬,温和致歉道:
“对不起,我没有怀疑您对您女朋友的感情,只是想确认一下,是我自作多情了。”
韩月朵挺了挺脊背,人高了几厘米,接着说:
“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您非要劝我放弃,如果您不是对梅老师余情未了,那么我喜欢梅老师这件事其实和您没有多大关系。感谢您的提醒,但是归根结底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开心也好,受伤也好,都是我自己承担。”
邱楠沉默了几秒,嗓子里仿佛堵了个暖瓶塞子,伶俐的唇齿吐不出半句话。
只剩下头顶树梢上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确实和她没什么关系,可是她为什么如此在意呢,比起梅凌,眼前这个叫韩月朵的少女更让她耿耿于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邱楠身上撒下一片斑驳的影子,暑热的风有气无力吹了几下,影子应付事儿地跟着摇摆。
捉摸不定的光影中,邱楠有些恍惚,韩月朵站在两米外,白色的衣裙反射着强烈的日光,整个人湮没在炫目的白色里,犹如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
傻傻的,很单纯,有点像当年的自己。
如果时光能回溯到十五年前,她也想劝劝自己,不要喜欢上直女,不要执迷不悟,更不要死缠烂打。
年少时单相思的初恋,更像是一场自我陶醉的闹剧,像小孩坐在商场的地板上,向父母哭要一个只在橱窗里展示而非出售的玩具,幼稚又可笑。
然而,小孩只要有了新的玩具就不哭了,就像她后来又交往过很多女朋友。
“我不会放弃梅老师的,永远不会!”
韩月朵正式回答了问题,声音清澈坚定,拉着邱楠回神。
邱楠想挖苦几句,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暗笑,小屁孩儿懂什么永远,恋爱都没谈过,青春期荷尔蒙上头罢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梅凌,不如去表白试试,看她是不是也喜欢你。”邱楠捏住少女的软肋,明知这是让韩月朵最不安的问题,还是冒坏水地问:“怎么,不敢?要不要我帮你告诉她?”
“我……”韩月朵气势消了大半,双手局促地抓着裙摆,“我现在不能表白……”
少女的声音小了许多,眼里闪烁着不安,几乎卑微地哀求,“别告诉梅老师,求您了。”
邱楠性格有些偏执,但不卑鄙,她只想激一下韩月朵,并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令人不齿的下作事。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说永远不会放弃的少女,一提到表白就慌了,不知道是勇还是怂。
真是好笑,求她的样子还有点楚楚可怜。
邱楠瞬间心软,语气也软了,“现在不行,那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暗恋下去吧。”
想当年她向梅凌告白,暗示被婉拒,就写八百字情书直接挑明,梅凌回避她,她就在梅凌下学路上堵人,梅凌交了男朋友,她就要把人家揍一顿,虽说最后没成功,不过也争取了,没有遗憾。
韩月朵显然做不到这么不要脸。
“至少等我毕业了,有自己的事业。”
邱楠望了望天,“三年?五年?你可真能忍,体育选修的忍术吗?”
韩月朵道:“这方面我还挺擅长的。”
邱楠又提出一个残酷的问题,“如果她结婚呢,你有没有想过?”
韩月朵当然想过,虽然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但每次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胸口空荡荡的,心都被摘走了。
少女陷入很长的沉默,时间像是静止了,吹着她裙摆的风也停了下来,终于,当树梢的蝉鸣叫了第14声的时候,韩月朵轻启薄唇,
“如果梅老师结婚了,我相信她一定是找到了可以携手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我为她高兴,即使那个人不是我。”
韩月朵极力隐忍,裙摆顺滑的布料被她攥出褶皱,仿佛那一刻真的到来了,她声音沙哑,倔强地仰着头,眼眸中有细碎波光。
邱楠诧异地看着韩月朵,她不相信这番话出自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少女之口,喜欢应该是排他的,是独占的,带有**的,无法忍耐的,至少她当时如此。
她问:“你不会痛苦?”
韩月朵轻缓地摇摇头,“比起得不到,我更害怕失去,学生也好,朋友也好,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我只要陪在梅老师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很满足了,她渴望爱情却不强求爱情,所有的执念无非是想陪着梅凌共进一日三餐,看四季流转。韩月朵已经不再是上次仓惶逃进洗手间的小女孩了,经过了情窦初开时的懵懂,很多感情已经沉淀下来,她仿徨过也退缩过,思念过也肖想过,然而和梅凌在一起时,所有纠结都微不足道。
“简直有毒!”邱楠咋舌,她有点心疼这个少女了,不出意外会受伤很惨。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喜欢上不可能的人是有毒的,就像被毒蛇咬了手腕,邱楠选择断腕,而韩月朵却甘愿让毒液遍布全身。
韩月朵没有退路,梅凌是她唯一的解药,她露出苦笑,“我没办法不喜欢梅老师啊。”
邱楠仿佛看到有些坚韧的东西在韩月朵身上生长,是她从没有见到过的,沐浴在正午的骄阳下,璀璨而夺目,晃得她无法直视。
感谢阅读。
文中引用的歌曲,出自刺猬乐队的《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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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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