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朵走进编辑部的玻璃大门，立刻引起一群人翘首，她以浅笑礼貌回应，目光穿过一排排整齐的格子工位，落在正在忙碌的熟悉背影上。
“小梅，你家小美女来了哟。”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姐，探头提醒梅凌。
梅凌存了一下文档，刚转身，人已经走到工位旁，韩月朵今天化了淡妆，穿着高跟鞋，裁剪考究的职业装搭配质地上乘的羊绒大衣，虽然只是临时打个工，却很有初入职场的小白领的范儿。
“梅老师，这几幅线稿已经按您的要求做了修改，请您过目。”韩月朵打开画夹，拿出几张线条流畅的画稿，俯身递给梅凌，靠在她耳侧，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让甲方老板满意啊？”
梅凌笑着撇了韩月朵一眼，一张一张仔细地审阅画稿，梅老师可不是恶魔甲方，每次动笔之前，她先给韩月朵讲一遍故事，还会像讲解阅读理解一样，分析角色的性格，图画的构图，背景，人物动作等全部会事先商量好，所以作为乙方的韩月朵同学，并不会遭受反复无常的折磨，所谓修改，不过是完善一下细节。
“很满意，给你打100分。”梅凌说，韩月朵的画不仅完全达到她的要求，而且超出她的预期，如果不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像这样优秀又听话的甲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听了梅老师的夸赞，韩月朵开心地像个得了满分的小学生似的，梅凌给她拉了把椅子，两人挤在不怎么宽敞的工位桌前，敲定主色调和上色细节。
期间，有三个人过来向梅凌请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其中一个还送了饮料。
梅凌忍俊不禁，这些青涩的小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看上她的宝贝学生了。
韩月朵没接饮料，冷淡地道了声谢，等人走了小声跟梅凌告状，“刚才那几个人不好好工作，眼睛老往这边看什么！”
“当然是看你啦。”梅凌轻笑，“谁让朵朵这么好看，你一来，把我们这儿的单身小伙迷得都没心思工作了。”
“梅老师……”韩月朵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像只生气的河豚，可这声梅老师里除了气恼，还带着一丝娇嗔，仿佛有风吹过时，一丝柔软的发丝在耳边摆弄，若有似无地痒。
“好了，不气了，我找机会告诉他们，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梅凌在少女如花瓣般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怪不得那些小伙子心猿意马，即使作为同性，她也觉得韩月朵太迷人了。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韩月朵被梅凌捏过的脸颊更红了，她支支吾吾道：“是啊，快点告诉他们，我有男……男朋友了，让他们趁早死心。”
不过，说起韩月朵所谓的男朋友，梅凌一直觉得这个人的存在十分虚幻，上次在海边也没问出什么有效信息，只听韩月朵含糊地说，暂时不想谈恋爱耽误学习，等毕业再进一步发展，之后就在也没听她主动提起过了。
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佛系么？梅凌有些不解，可回想起那晚韩月朵倾诉时的情景，还有微微颤抖的，忐忑不安的，却真挚隐忍的心意，就像藏了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脆弱的宝贝，别说给人看了，就连自己碰一下都舍不得，梅凌又不得不相信，韩月朵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为了方便画画，韩月朵在梅凌工作的办公楼附近租了一间画室，28层，有一整面落地窗，白天自然光充足，晚上可以俯瞰整片商业区灯火辉煌的夜景。
几乎每个人孩童时都希望拥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只有最最亲密的伙伴才能踏足的圣地，现在，对韩月朵而言，这间画室就是这样的存在。
韩月朵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待在画室，而梅凌下班后或者休息日，就会来陪着她，韩月朵专注地作画，梅凌在旁边安静地看书，时间像细密的流水，一分一秒地流淌，太阳从东到西，直到落日的余晖泼洒进来，涂满一室暖调的橘黄色。
每当此时，两人盘腿坐在坐垫上休息，一边享受美味的外卖或者自制的便当，一边透过干净的玻璃，看着路灯渐亮夜幕降临，发光的汽车排起长长的车队，首尾连在一起，宛如在璀璨的星河中蜿蜒盘绕的游龙。
在距离地面几十米的高层，欣赏如梦似幻的夜景，让韩月朵有种身处仙境的幻觉，整个人也跟着飘飘欲仙了起来，好像她正在和心爱的人在琼楼玉宇中幽会，幸福感直冲九天。
“朵朵，是不是困了？”梅凌轻唤神游太虚的少女。
韩月朵正托腮发呆，听到梅凌叫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没……没有，我不困。”
画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梅凌脚边，梅凌捡起来还回去，
“笔都拿不住了，还说不困。”
“还差一点就上完色了。”
韩月朵刚要伸手去接，梅凌却转手把画笔放在一旁，一把握住她秀窄修长的手指。
“做什么呀，梅老师……”韩月朵一惊，肩膀抖了抖，声音高了八度。
梅老师冷不防地抓她的手做什么呀！！！
梅凌也吓了一跳，她没料想仅仅拉一下手，韩月朵会是这种激烈反应，而少女僵硬的动作似乎有些排斥，这让梅老师很受伤。
“叫那么大声干嘛，我还能非礼你啊。”梅凌干脆拉着少女的纤纤玉手不放，甚至还带有点惩罚性质地重重捏了一下，故意调笑道，“朵朵的手好软啊，年轻就是好。”
韩月朵被撩得大脑短路，呼吸都不顺畅了，非不非礼貌先放一边，这是什么情况啊！梅老师可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梅老师盯着不知所措的少女琢磨了几秒，忍不住噗嗤笑了，然后松开，从托特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
“还说我工作狂呢，你画了一天画，连护手霜都没顾得上擦，北城冬天干燥得厉害，你看看，手背干得都起皮了吧。”
梅凌打开盖子，在韩月朵手背上挤出两厘米膏脂，把手还给本人，“自己抹匀。”
原来是想给她涂护手霜啊，韩月朵心里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拉一下手这样的行为，在亲密的同性之间再正常不过了，是她的反应不正常。
梅凌见韩月朵愣着发呆，无奈又执起对方的手，将雪白的膏脂在手背上涂抹开，缺水的表皮细胞喝足滋养，马上支棱起来，皮肤又滑又嫩。
韩月朵轻轻抽回手，搓了两下，捂住自己涨红发烫的脸颊，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谈谈的，若有似无，却说不出地好闻，好像怎么也闻不够似的，总想让人贪婪地多呼吸几下，这香气萦绕在韩月朵鼻尖、心头，仿佛一根根柔韧的丝线，交织成无形的大网，将她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都紧紧束缚住，无处可逃。
“梅老师，您好香啊。”韩月朵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脱口而出。
梅凌愣了一下，把护手霜放进韩月朵衣兜里，“是挺香的，这个老牌子国货我从小就用来擦手，特别好用，要是喜欢就送你了，家里还囤了几瓶。”
“谢谢。”韩月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幸亏梅凌没有多想，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异常的反应，还有胡言乱语了。
这罐护手霜也是淡淡的花香味，不过和梅老师自带的体香还是不一样，是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才能闻到的，独一无二的香气，韩月朵觉得自己简直是属狗的，哪怕有一天走丢了，她都能闻着味儿回到梅凌身边。
期末考结束，终于迎来为期二十多天的寒假，韩月朵想留在北城，可是过年是团圆的日子，不回老家有点说不过去，她打电话给陆青筱，软磨硬泡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陆青筱还是不答应。
“我和梅老师在一起，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过年还赖在人家家里像什么话，住了好几个月，梅老师肯定烦你了，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赶你走。”
“才没有，梅老师不会烦我的。”
韩月朵大声喊，可脸上却委屈得要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看向梅凌。
梅凌只好来救场，她拿过电话，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另一边的狂风怒吼瞬间消音了，陆青筱脾气不好，但面对梅凌就像面对老师的学生家长，永远毕恭毕敬的。
“小陆，真的很抱歉，是我这边需要朵朵帮忙画插画，不是她不愿意回去，也怪我没计划好时间，因为赶进度，耽误朵朵回家过年了。”梅凌不疾不徐地说，“不过你别担心，春节我带朵朵回父母家过，我家里人都很喜欢朵朵，保证不会亏待小姑娘的。”
陆青筱招架不住，“哎，您说哪儿的话，朵朵有您关照，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好吧，就让她留下吧，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挂断前，陆青筱正好听到韩月朵大喊“梅老师万岁”，她气得赶紧掐了几下人中，陆青筱有点家长制，也很享受家人依赖自己的成就感，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大的小表妹，扇扇翅膀飞到了别人窝里，陆老板简直觉得自己是大冤种。
韩月朵打算清明节再回老家，寒假里她给自己布置了作业，不仅要完成剩余的插画，还要把驾照考下来，摇车牌号是不指望了，不过可以租一辆车，这样就能借口开车上下学接送梅凌上下班，省的挤地铁了。
转眼到了除夕。
韩月朵小时候并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期盼过年，别人家越是热闹，她越是觉得孤单。
但这次过年她是期盼的。
韩月朵去过梅凌父母家几次，碰上元旦、端午、中秋这些节日，梅凌都会带她回家聚餐，韩月朵不是那种特别会说话会讨喜的孩子，但梅凌全家都很喜欢她，韩月朵看得出，这种喜欢是发自内心的友好和善意，她觉得很舒服，很温暖。
梅凌家的家庭关系简单和谐，父母是重点中学的退休教师，爷爷是个錾金雕银的老手艺人，当警察的二叔殉职后二婶没有再婚，和哥嫂相处得亲如一家，只有那位正在留学读博的梅凌的堂弟，韩月朵还没见过。
傍晚，全家人围在圆桌前包饺子，六个人包了三种馅，荤素海鲜样样齐全，韩月朵厨艺技能点满级，不仅会和面、擀皮，调馅，包的饺子还特别好看，像镶了花边的小元宝，就连做了半辈子饭的梅母和二婶都惊呆了。
梅母看了看自家女儿，叹了口气，“冬冬，你包的这些十个有八个是要露馅的。”
梅凌也不为难自己，拍拍手上的面粉，“我放弃，人各有所长，我洗碗去。”
“你可别把碗打了。”梅母冲扬长而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韩月朵偷笑，梅凌鼻尖上还沾着面粉，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也不会主动提醒，梅老师笨拙地包饺子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可爱，她小时候曾经认为梅老师是无所不能的神，如果有人告诉她梅老师包饺子露馅，她一定会和那人大吵一架，而走近她的生活，透过烟火气看到真实的梅老师，尽管这样的梅老师有很多让人大跌眼镜的地方，比如她不擅长做饭总吃方便食品，比如她爱喝冰啤酒不注意健康，比如她忙起来屋子里就会很乱，又比如现在被母亲数落窘迫得像个学生。
可韩月朵仍然喜欢梅凌，只不过这种喜欢渐渐与崇拜无关。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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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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