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零食干果，韩月朵脑袋枕在梅凌肩头聊天，时不时地接受身边人投喂的薯片、话梅和开心果，等到吃不下了，梅凌拍拍毛毯上的残渣，将两具身体包裹成一团，就像在洞穴中相互偎依着过冬的小动物。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我们看电影吧。”梅凌提议，把遥控器交给韩月朵，“《喜洋洋》还是《熊出没》？”
“我不看动画片。”韩月朵的不高兴通过声音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您老是把我当小孩，过了年我都20岁了。”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朵朵成年了，要不是没有资源，咱们□□的电影都可以看。”梅凌摸了摸韩月朵的发顶，本质还是在哄小孩。
可是没有起到效果，梅凌越哄，韩月朵就越难过，可她不能把这种难过说出口，否则更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年龄的差距很可怕，当年长的一方对年幼的一方百般温柔地宠爱，最大限度地纵容，恰恰说明两人根本没有站在对等的、公平的位置上，即使她和梅凌现在亲密无间地贴坐在一起，也抵消不了漫长的光阴在她们之间凿出的鸿沟，在跨过去之前，她无法与梅凌比肩。
“看喜剧片吧。”韩月朵说，她需要一点快乐安慰。
“星爷的怎么样？”
“好。”韩月朵点开频道，选了一圈，最后停在《大话西游》上面。
梅凌歪着头，对韩月朵的选择有些诧异，“这部的结局可不是HE哦。”
“没关系。”韩月朵说，“第一次看的时候刚上高中，好多情节都没看明白。”
“这确实是给成年人看的电影，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后劲儿很大的。”
尼采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大话西游》则具象化地诠释了这一点，梅凌从小到大看过不下10遍，小时候她只当喜剧看，被那些无厘头的情节和台词逗得开怀大笑，直到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才渐渐懂得其中的无奈和悲伤。
60寸的超大液晶屏忽明忽暗地演绎一场虚构的故事，夜晚很静，音响传出的立体声很小，紫霞对至尊宝的表白宛如贴在耳边的低声细语。
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韩月朵心里揪了一下，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向梅凌确认，“紫霞那么喜欢至尊宝，至尊宝喜欢紫霞吗……”
梅凌给予了肯定的回应，“喜欢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
“会有人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如果现在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知道？”韩月朵仰头看向身边人的脸，她像一个偏执的探险者，潜入表面平静却十分危险的深潭，寻找她梦寐以求的宝藏。
梅凌坦荡的目光如清泉流淌在少女眸中，“是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的这种喜欢？”
“嗯。”
梅凌轻轻笑了一声，“追妻火葬场这种狗血爱情虽然很感人，但只存在于影视或者小说里，现实中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朵朵，如果你喜欢的人回应不了相同感情还吊着你，那他一定是个渣男，遇到这样的人应该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哦，我知道了。”韩月朵缩进毛毯里，只露出眼睛，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紫霞仙子好可怜。”
可梅凌还是听到了，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刚才的话好像伤到韩月朵了。
“是不是和男朋友进展不顺利？”梅凌心疼地说，“你们是异地，缺少有效的交流，这也是没办法的。”
“没有不顺利，您别担心。”韩月朵勉强笑了笑，屏幕恰好播到一个很暗的画面，所以梅凌只看到了她扬起了嘴角，没有看清她笑得有多勉强。
她不会告诉梅凌，她误会的所谓异地男友，其实近在咫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远隔山海，而是我就坐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黎明到来之前的夜色，仿佛一块落入池中的浓墨，在水色里越来越淡，室内亮起来的时候，电影也进入了尾声。
梅凌提前准备好了纸巾。
也许是搞艺术的人神经比一般人更纤细敏感，以前她们一起看《青蛇劫起》，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到最后韩月朵都会悄悄抹眼泪，这一次，梅凌觉得韩月朵一定也会哭。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韩月朵皱着眉看了一眼递过来的纸巾，伸手推了回去，“我真的不需要这个，我又不会哭。”
“我不认为这是个BE结局，相反，还挺好的。”
“啊？挺好的？”梅凌被韩月朵的反应给整不会了。
尽管梅凌泪点极高，成年后除了奶奶过世那次，连和男友分手都没能让她掉眼泪，可是几年前，她独自重温这部电影时，当夕阳武士看着至尊宝离去的背影，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这句话突然就戳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泣不成声。
“是啊。”韩月朵说，“至尊宝终于明白他有多爱紫霞，紫霞也成了至尊宝心里永远无法代替的存在，而且，神仙又不会死，他们一定会再相见的，城墙上的夕阳武士和与紫霞容貌相同女子，可能就是他们在平行空间的转世，这么看的话，是个很棒的开放式结局。”
《大话西游》结局的解读众说纷纭，韩月朵的答案太过美好，这确实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对待爱情的态度，很真挚，很纯粹，没有一丝世俗的杂质。
梅凌有点羡慕，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在年少时是否也拥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她相信宛如奇迹的爱情，即使没有遇见过。
“朵朵，你喜欢的人一定会踏着七彩祥云，和你谈一场最棒的恋爱。”
韩月朵以为听错了，一向务实的梅老师，竟然对她说了这么浪漫的新年祝福，她笑得很开心，
“借您吉言，梅老师。”
少女的眸光如同破晓初升的太阳，穿透了冬季厚重的云层，灿烂耀眼无法阻挡，好像整间屋子都随着那双眼睛亮了起来。
天很快亮了，梅家的长辈穿着整齐推门出来。
“叔叔阿姨，爷爷，过年好！”韩月朵知礼地站起来，给长辈们拜年。
“哎呀，朵朵真有礼貌，你也过年好啊！”徐卉笑得合不拢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一个递给韩月朵，“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祝韩月朵同学前途似锦，学业有成！”
“谢谢阿姨！祝您全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韩月朵鞠了个90度的躬，双手接过红包，梅凌的父母和她非亲非故，本以为这个红包也只是礼节性的意思一下，可拿在手里韩月朵才发现，竟然有那么厚一沓，她估算不出准确多少金额，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几百块的小数目。
韩月朵有点慌，“阿姨，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
没等徐卉开口，梅凌拽着韩月朵的胳膊一把拉过来，贴在耳边亲昵地说：“哎，我妈已经给你了，不能不要，嫌人民币烫手啊。”
“爸，妈，爷爷，过年好。”梅凌大大咧咧地摊手，“我的红包呢，你们可不能偏心。”
徐卉瞪了自家闺女一眼，“三十好几的人了，哪儿好意思还跟家里伸手要红包。”
“爷爷，您给评评理。”梅凌扑过去找辈分更大的梅爷爷，殷勤地给老人家捏肩，“您说过在咱们家只要没结婚的都有压岁钱，去年我和小柯还都有份儿，今年怎么就不给了。”
见梅爷爷笑而不语，梅凌转头又向梅松年告状，“爸，我妈不认我了。”
梅松年满脸无奈地求妻子，“冬冬多大都是咱们的宝贝闺女，你就别藏着了。”
徐卉假装嗔怒，从衣兜里拿出红包拍到梅凌手里，笑骂道：“给给给，冤家，过了年你就34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给你介绍了好几个，你不是嫌人家这不好就是嫌人家那不好，真不知道你想找什么样的，今年要是能把你嫁出去我就烧高香了。”
一旦被家长催婚，梅凌瞬间吃瘪，尤其还是在自己学生面前，简直是公开处刑。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哪儿敢嫌人家不好，您闺女不比当年，现在是残花败柳，又瘸又瞎，只有人家看不上我的份儿。”
梅凌摔的破罐子精准地砸在韩月朵心上，她再也忍不下去了，腾的站起来。
“梅老师不是残花败柳！您哪儿都好，特别特别好，是那些男人眼瞎，他们不懂您的好，他们根本就配不上您！”
韩月朵声音很大，很急，像机|关|枪似的，谁都没料到，梅凌的一句话，会让乖巧懂事的少女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寂静持续了十几秒，随着梅爷爷的一声咳嗽打破。
韩月朵也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失言了，红着脸慌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徐卉连忙缓和气氛，“没事儿，孩子，冬冬她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怪我不该大过年的提这个扫兴，我和他爸可没觉得自己家闺女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用非要委屈将就。”
“唔……咱们家冬冬真厉害，教出朵朵这么好的学生。”梅爷爷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叹道：“松年、小卉啊，你们教了一辈子书，那上千学生里面有没有一个像朵朵这样，这么护着自己老师的，师徒情分啊，那是用真心养成的，你们真该向冬冬好好学习。”
梅松年摸了摸额角的汗，“爸，您说的对，我去把饺子热一下，咱们先吃饭，过会儿您的徒弟该来找您拜年了。”
“叔叔阿姨，真的很不好意思。”韩月朵又道了一次歉，她很懊恼自己不过脑子的冲动，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说的那些话，梅老师无论什么样子，她都不允许任何人说一点不好，本人妄自菲薄也不行。
韩月朵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梅凌，才发现梅凌一直在看她，看着她微笑，那只完好的右眼又大又明亮，笑起来很漂亮，目光很温柔，像暖和的雪，细腻的雨，柔软的风，像千金难买的春光。
“谢谢。”
朱唇凑到少女耳畔，轻启，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韩月朵陡然心跳加快，心虚地躲开那溺死人的视线，她觉得脸很烫，一定也很红，不停扣着手指，宛若口不择言地告白后不知所措的青涩。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七彩祥云”，出自电影《大话西游》系列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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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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