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了。】
段彦回到更衣室,打开手机和人报备,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宋榆安给他发的那句“考试顺利”。
“还不冲澡,手机有那么好看?”一起上课的同学调侃他。
段彦没搭理他,把挂在脖子上的泳镜扯下来扔进柜子里,原本甩到后面的湿发在动作间重新垂到额前,水珠顺着发尖砸在裸露的肩膀上,顺着线条分明的肌理滑下,屏幕光落在他脸上。
他把手机放回柜子里,刚才和他说话的人不知消失在哪个隔间,取而代之响起的是哗哗水声。
他拿上衣服找了个空隔间,来来回回洗了三遍澡,好确保冲掉身上的消毒水味。
另一头,宋榆安在上这星期最后一节大英课,收到段彦的消息,他没有问对方成绩如何,想着等会见了面再问。
大英课是整个专业的人一起上的,三个班九十来号人坐在教室里,浮躁的动静积攒起来好比蓄势待发的火山,老师忍不住抚平躁动:“再坚持一下,我知道大家都想过周末,我也想早点下班,这样,我们讲完这篇阅读就提前下课。”
引来一片呼声。
受到感染,宋榆安抬起嘴角,把阅读题最后一个答案写上。
离下课还有八分钟,老师说到做到提前下了课,大家谨记她的话,放轻声音静悄悄离开。那么多人挤出门的场面好比堵塞的十字路口,门就那么点大,只容许两个人并行。
出门时宋榆安不小心碰到个人。
“宋榆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榆安回过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是熟悉的人,不咸不淡叫了他的名字算是打过招呼:“汪志。”
手上一震,宋榆安不用看就知道是段彦给他发来消息,但他还是低头看了。再抬起眼,眼里多了点生动,开口却还是那副没有波澜的口吻:“先走了。”
说罢,转身离开。
同宿舍的人在旁边目睹全程,见他站在门口死盯着离开的人:“那人你认识?”
宋榆安消失在电梯门口,汪志回过神来:“认识,以前同一个艺考机构的。”
舍友看他脸色发沉,不像是见了朋友该有的表情:“怎么了?那人跟你关系不好?”
汪志张了张口,犹豫道:“一般吧,我觉得他——”
过了两秒,他才把那个一直隐在心里的词说出来,阴暗的种子有了埋点。
“挺会装的。”
-
校门口站着个鹤立鸡群的熟悉背影,宋榆安放轻脚步走到他后面,猛地用力拍他肩膀:“哈!”
段彦脸上没出现他想看到的受惊,转过身淡定和他说话:“是提早下课了吗?”
失去了乐趣的宋榆安淡然道:“是啊,我们大英老师提早下课了。”
又问:“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第一。”
“……我竟没有一点意外,甚至有种习惯了的感觉。”第一在段彦的人生中出现过太多次,宋榆安光是听着就很麻木。
段彦笑:“今天不点外卖,我们出去吃,我请。”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宋榆安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脸上是面对他人时没有的鲜活。
“拉面怎么样?之前路过看到家装修还不错的日式拉面店,网上评价也挺好的。”
“去!”
……
汪志提着大袋东西从超市出来——学校超市的东西会比较贵,在不紧急的情况下他会选择离学校三四百米的那家大超市。
他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忽地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眼中,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声,他忙让到一边,头始终没回,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
——还有他旁边比他高小半个头的人。
脑子里想法还没成型时,手就不自觉抬起,手机里顷刻多了一张照片。
等到两人消失在小区门口后,他才缓慢地低下头点开相册,细细观摩那张照片。
看了很久。
-
门铃响起,段彦还没碰到把手,脑海内已呈现出门外之人的模样。
果不其然,打开门,先闯入视野的是扎眼的灰色头发。
知道段彦在校外租了套房子,周承知果断跑来他家霍霍。这会儿他毫不见外地越过段彦,四处环顾打量起这个房子。
段彦在他身后关上门,损了他一句:“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周承知从厨房走出来:“我确实没见过你的房子,你都不带我去你家。”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我家,自己待在家不好吗。”段彦说。
周承知果然没接这个话题,纯当没听见他的话,除了紧闭的卧室,其他地方都看了圈后,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
“我也想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可惜没钱。”周承知说,“要不我来你这住吧,咱俩合租,你给我做饭吃。”他刚在厨房转了一圈,明显有开火的痕迹。
段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要,你很吵。”
“偶尔留宿?”周承知退而求其次。“学校无聊死了,宿舍那几个又不爱出门,天天只会窝在电脑前,真无趣。”
“不可以,我这没有多余的床,也没有多余的地方。”
那边,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周承知已经开始在手机上浏览附近的房源,根本不指望段彦会答应他。
瞥见段彦往书房走去,周承知额角一抽,露出“你敢这样我就跟你绝交”的表情:“别告诉我你要把我扔在客厅,自己去书房写作业。”
段彦倒退一步,探出半个身子睨他:“你猜对了。”
“……你上次在酒吧门口和我说‘有空出来聚’,这就是你所谓的‘聚’吗?”就说这人很会装,在外头人模人样,面面俱到,私底下这副狗德行,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
事实上,段彦没有那么不人性,到底没把周承知晾在外面。事实也证明,只要你给周承知递一根杆子,他就能顺着往上爬。
没多久,他就开始提要求:“你这有游戏玩吗?我说的是手柄游戏。”
“没有。”
“真无趣,你这台液晶电视摆在这就是浪费,可以寄到我未来的新家吗。”
“滚远点。”
他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夹手上,临了才问:“我能抽烟吗?”
“不可以。”
“就一根。”
“……去阳台抽。”
得了允许的周承知一秒起身,走到阳台,把自己陷在豆袋里。点烟的时候还不忘把阳台门拉上一半,免得烟味吹进室内。
他深吸一口,仰起头,从嘴里吐出浓而密的白烟,那是过肺的抽法。烟雾遮掩了他的眸光,加上那散漫的躺姿,活像醉生梦死的浑噩之人。
感受到段彦的视线,周承知叼着烟偏头:“你是不是又想说让我少抽点?”
“我说了你会听?”这副又拽又欠揍的样子活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就他收敛从良,不然周承知必然挨顿打。段彦不再看他,转而在平板上选起电影。
周承知含糊地笑了两声。
“起码别进肺。”
中学时期爱玩,烟酒不落,酒偶尔喝,烟段彦抽过一次就没再碰了,很呛,味道不好闻,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周承知的抽法怎么猛怎么来,他看着都为他的肺担忧。
“嗯嗯。”周承知应了声,看样子就没放心上,“我吐个烟圈给你看?”
“留着去酒吧吐。”段彦忍着没翻白眼,“敢把烟灰掉在沙发上我就把你扔出去。”
“放心不会的。”说是这样说,周承知还是下意识看了眼身下橙黄黄的豆袋,留意有没有真掉了灰。
过了会,段彦问他:“你刚刚说没钱……”
他对周承知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熟悉后段彦才知道周承知家和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但段彦却一点也没听说过他这个人。后来知道了些事,他的疑惑和周承知对于家庭的一些反应就有了解答。
周承知把烟夹在手上,仰头看天花板,“钱是有,但我不想用,那点钱跟打发乞丐一样。”
对于这种问题,段彦不好说什么,指尖在平板上敲敲。
“放心,以前存了点钱,不够再赚。”周承知看他一眼,说。
不得不说,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很透彻。段彦看着无情说话难听,但心里还是会关心朋友;周承知看着无话不说成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真有什么事都会往心里藏。
所以段彦没说什么“有事可以找我”之类的话,都长那么大了,周承知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陷入落魄的境地。
“行。”
段彦将选好的电影投屏到电视机里,开始认真看起来。
周承知也跟着看了会,结果是那种晦涩的文艺片,没一阵子就无聊地移开视线去看楼下的景色。
烟抽了半根就被他按熄在洗手台,周承知用洗手液洗了把手,出来看到段彦看得入迷的样子——他以为对方只是随便放部电影耗时间,结果他是真在看,诧异道:
“你什么时候喜欢看电影了?还是这种无聊的片子。”
段彦没分给他一个眼神:“不无聊。”
“你不懂。”
“……”这人几个月不见就变谜语人了。
周承知白眼都懒得翻,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今天我能吃到你给我做的饭吗?”
心里吐槽对方,嘴上却求着人给他做饭,脸皮比墙厚。
段彦不是很想理他,不过自己确实有周末做饭的习惯,食材也在昨天买好了。算了,就当是便宜这家伙了。但他不得不强调一句:“你只是顺便。”
“好的。”对于自己的待遇,周承知接受良好。
到了五点,电影播放完毕,段彦准时起身走向厨房。周承知在后面喊了句:“要我打下手吗?”
说罢,又轻咳一声,生怕段彦真把他揪进厨房,语气虚了很多,“你知道的,我就客气一下。”
“玩你的游戏。”
趁段彦在做饭的空档,周承知叼着烟,没点燃,打了两把格斗游戏,嫌玩着不过瘾,又把手机丢在一边去阳台抽烟。
段彦看了眼贴在冰箱上的计时器,走出厨房,来到周承知面前,冷冷地下达命令:“去把阳台门打开。”紧接着无比顺畅走到厨房隔断门前,按开了客厅顶上的小风扇,呼呼冷风把正处下方的周承知吹得透心凉。
十一月了,街上人均毛衣棉服长裤,羽绒服都从压箱底翻出来了,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段彦在这把风扇给开了,还让他开阳台门……有病吧他!
这段没有相见的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周承知忍住搓手臂的冲动,生怕鸡皮疙瘩掉一地,扒着厨房门咬牙切齿:“你有病吧,这寒冬腊月的,你嫌热?”
段彦不紧不慢吐出一句:“散味。”
“?”周承知嘴角一抽,满脸写着想揍人,“你是说……”
“就是你的烟味。”
“没飘进来吧,我待在客厅那么久都没闻到,”周承知嫌他矫情事多,“你什么时候对烟味这么敏感了?我以前在你边上抽你都没这反应。”
“抽烟的人当然闻不到烟味。”段彦没回他后一句,专注把腌过的鸡翅下锅。
“行吧,”这人越来越大爷了,那些人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脾气好、好相处,围着他转的人都眼瞎了吧,也就自己上高中脾气变好了不和他计较。自己在别人的领地,不能不屈服,“那我去哪待,客厅冷死了。”
“阳台。”
“阳台风大,更冷。”
“你不是喜欢抽烟吗?”段彦一本正经,“正好,不抽烟你可以抽风啊。”
“……”再听下去就要折寿了,周承知去书房窝着以平息怒火。
过了十来分钟,门铃响了,段彦正忙着,喊周承知去开门,后者来到客厅第一时间不是去开门,而是把风扇和阳台门关了。
呼,可把他冷死了,段彦也就仗着厨房温度高才这么报复他。他打开门,以为是要接收快递,结果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不是很深刻的两人面面相觑,因叫不出对方名字陷入沉默,气氛格外尴尬。
“呃……”宋榆安眼睛微眯,对方的发色太扎眼,他很难不留下印象,对他出现在段彦家颇为意外,“你……”
“我是周承知,还记得我吗,我是段彦他朋友。”周承知率先道。
“记得,我叫宋榆安。”
脸盲不记人的两人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对方的名字,以免叫不上名字的事情再次发生。注意到宋榆安穿的是拖鞋,他问:“你也住这栋?”
“我住隔壁。”
哦豁。
“进来吧,段彦他在做饭。”周承知眼角眉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宋榆安走进屋,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同处一个空间大眼瞪小眼,于是他径直走进了厨房。
段彦正忙着把菜铲到碟子里,余光见他进来,和他说:“今天周承知来我家待一天,吃完晚饭就走,刚才叫你过来的时候忘记和你说了。”
宋榆安噢了一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帮我拿碗拿筷子出去吧,还有这几碟也端出去,洗完锅就能开饭了。”
段彦的活来得正是时候,宋榆安熟练地打开消毒柜拿餐具。
周承知看他们忙进忙出的,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对自己定位清楚,不帮倒忙就不错了,站在饭桌旁默默等开饭。这顿饭以段彦把炖好的番茄土豆牛腩用瓷碗端上桌为开始。
蜜汁照烧鸡翅色泽诱人,上面撒了白芝麻。这是段彦提前照着菜谱上的配方腌制的,他多加了半勺蜂蜜,吃起来应该味甜肉嫰。肉沫豆腐这道菜他常做,现在更加熟练。第一次剁猪肉沫差点没把他的手给剁折,比打篮球还累手。前不久下单买了个绞肉机,今天终于用上了,比用手剁方便多了。
多出来的豆腐被他用来煮豆腐汤了,什么玉米胡萝卜猪肉,总之煮一锅出不了什么错。番茄土豆牛腩汁很多,三人不约而同用它来伴着饭吃。段彦煮了两杯米,他还怕吃不完,结果都光盘了,米饭也不剩。
周承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贤惠。”
段彦甩掉他的手,送给他一个“滚”字。
宋榆安起身,准备进行惯例的餐后收拾,被段彦扶着肩膀往客厅推:“坐着吧,今天让他收拾去,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车厘子,已经洗好了——”
宋榆安频频想回头被段彦掰了回去。
段彦回头给了周承知一个眼神,大意是白吃白赖一天你还不快去干活,我这连洗碗机都有,你只需要收拾餐具擦桌子就好了。
周承知嘴巴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认命起身收拾。
收拾餐具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不,做家务对他来说都是,在过往的生活里,这些活儿会有人来做,轮不到他。
不甚熟练地把一部分碗筷放到洗碗机里,他又出来拿菜碟子。阳台上谈天的二人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眼神却不自觉被吸引过去,段彦脸上充盈的笑容和满足与过去都不一样。
收拾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周承知站在光明而空荡的客厅里,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
那个所有人都在上学交朋友,他却只能困在家里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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