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榄见到宿宵的第一眼，一种奇异的感觉便从心底钻了出来。
像是被温暖的藤蔓轻轻缠绕，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挂在对方身上的画面。
这念头来得突兀又荒唐，却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仿佛漂泊许久的浮萍忽然找到了依托。
可宿宵却不这么想。
见路小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是个死变态，还是特别猥琐的那种。
想到此人在他家院子里撅屁股骚摆弄姿的画面，脸色更差了。
“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宿宵磨着嘴里的电子烟，鼻息喷出葡萄味的烟雾。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面是昨天未通过的好友申请。
正犹豫着，脑中却不合时宜回响起那道清亮又带着点黏糊劲儿的声音。
“你孙子长得好像棵树啊……”
宿宵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毫不犹豫点删除。
树树树树树……
去尼玛树！！
老子最讨厌树了！！！
昨天本来是一月一次回老宅看望宿老爷子的日子，却没想到家里多了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对老人家不用敬语，一口一个你和我，还勾肩搭背拍脑袋，举止轻浮得令人发指。
老爷子假发都踏马被拍掉了！！！
这傻逼玩意儿。
宿宵烦躁松了松领带，又解开两颗衬衫扣子，试图让胸腔里那团无名火随着呼吸散去。
他靠进宽大的椅背，再次拿起手机。
恰在此时，特别关心的提示音清脆响了一下。
【ai】在啵？
简单的两个字，像有神奇的魔力，竟然让他翻腾的怒火奇迹般平复了些许。
-在
对话框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宿宵盯着那串省略号，耐心等待着。
很快，一大段文字蹦了出来。
【ai】啊啊啊啊啊好闺闺我跟你说我好像找到我的soulmate了！！我昨天遇见个人，第一眼就浑身发软想挂上去！！想抱着睡觉！！
宿宵刚缓和不到三秒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下去，比刚才更沉，手指用力戳着屏幕。
-你一见钟情了？
【ai】也许，可能……叭，不过想睡的是素觉，没别的。
-你踏马还想睡荤的？？？！！！
宿宵猛吸了几口电子烟，浓郁的葡萄味呛进喉咙，他恨不得把屏幕戳穿。
【ai】哪里哪里，但如果人家同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猫咪无辜看人.jpg/
-看来你很懂，还素觉荤觉，你经常睡荤觉？！
宿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发送出去。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又停顿，又输入，又停顿……
宿宵的心也跟着那串提示起起落落，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能透过它看到网络那头的人。
【ai】没有啊，网上冲浪学嘟/猫咪无辜看人.jpg/
“臭小子。”宿宵莫名松了一口气，又解开了一颗扣子，这次是因为觉得有些发热。
他按住语音键，压低声音，让那把被烟熏过，本就低哑的嗓子更添了几分磁性：“那你都没经历过，才更不该随便去想。”
这条语音发送成功，宿宵等着回应。
那边，路小榄点开那条语音，低哑磁性的男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轻轻蜇了一下耳朵，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些，掏了掏耳朵，才打字回复。
-正因为没经历过，才想试试。
-还有闺闺你嗓子卡癞蛤蟆了？感觉怪怪嘟。
发完消息，他没等回复，径自点开小地瓜APP，浏览起粉丝们的评论。
【momo】10秒也太短了吧。
-怎么说/狗头/
【早点睡】搞得人心凰凰的/流鼻血.jpg/
-十一点了，早点睡（否则会像我一样掉头发）
【法外狂徒张三】瓦达西就摸一下可以吗妈妈酱～
-瓦达西当然可以～/敞开胸怀.jpg/
【不想努力了】流口水.jpg
-接住你的口水。
……
【八百个心眼子】@我和煞笔没什么好说的；拿出雄竞态度，干巴爹！
【超级无敌可爱美少女】@我和煞笔没什么好说的；催更催更催更！！！
【momo】@我和煞笔没什么好说的；哲学劳斯10秒，你几秒？
【eeee】引用‘momo’回复：别三秒就行/捂嘴.jpg/
路小榄看着这些插科打诨的评论，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抱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像裹春卷一样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缠了起来，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和两只灵活的手，然后点开自己昨天发的视频——
一段对着镜子展示流畅薄肌，最后wink变装戴猫耳的十秒短视频。
路小榄控制着进度条反复欣赏了几遍，然后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那个ID叫“我和煞笔没什么好说的”的主页里。
对方的最新帖子是两天前发的，一张挡着脸的健身房全身照。
镜头下的身体经过高强度锤炼，厚实饱满的肌肉因充血而贲张，肱二头肌上青筋虬结，身体的每道线条都如刀劈斧凿般凌厉紧实，充满了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原始力量感。
路小榄缓慢眨了下眼。
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壮硕，和自己那身漂亮薄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那是他潜意识里渴望拥有的，能让人感到绝对安心的强大力量。
路小榄又翻了个身，退出小地瓜，切回到企鹅聊天界面。
好闺闺的对话框显示：对面正在输入中……
停顿。
又显示：对面正在输…
再次停顿。
再显示：对面正在……
路小榄等得有点莫名其妙，发了个问号过去。
这一次，对方终于不再输入停顿了。
【小地瓜认识的】没什么。
【小地瓜认识的】引用‘正因为没经历过，才想试试’回复：哒咩，坚决不行！
紧接着，一连串的链接被甩了过来。
转发链接——《yp的利与弊，看完你还敢吗？》
转发链接——《喜欢一个人，一定要从牵手开始》
转发链接——《□□先行，灵魂还会跟上吗？》
转发链接——《戒断反应：我爱上我的p友后》
路小榄看着瞬间被刷屏的对话框，一时无语。
这位网友，你真是比我妈还操心。
宿宵发完那一长串链接，手指还悬在屏幕上方。
对话框里还有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半句话。
-除非你跟我……
后面跟着一个光是看着就让他耳根发烫的“睡”字。
宿宵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玻璃橱窗的反射看到自己通红滚烫的耳尖。
好羞耻……
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砰砰狂跳，因为紧张，手指一抖，那条没编辑完的消息竟然就这么发了出去。
“操！！”
宿宵低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动作却猛地僵住。
对面的回复已经弹了出来。
【ai】你又来。
【ai】下次再这样我生气了。
宿宵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戛然停止。
完了。
临近午夜十二点。
路小榄把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苹果手机插上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裹着柔软的空调被，像一只真正的不安分的树懒，先在床铺上打了个转，身体调转90度，然后从床头慢悠悠地滚到床尾，再从床尾骨碌回床头。
如此反复滚了三遍，他才终于消停下来，静静躺在床中央，一动不动。
他和这位好闺闺的缘分，始于一条充满恶意的评论。
那时他研究生即将毕业，工作却迟迟没有着落，焦虑之下，重操旧业，每晚躲在自己房间里拍摄那些戴着猫耳风格多变的变装视频。
消失半年后突然回归，炸出了无数深夜未眠的老粉。
评论区瞬间被“男菩萨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劳斯还记得我们吗”之类的百字小作文淹没。
路小榄也坦诚解释了之前不告而别的原因，是因为忙毕业论文和找工作，以及回归是因为没找到工作，得赚点饭钱。
“你们不要对我有太多期待，”他当时这样说，“我也不敢保证下次消失的时间，可能明天也说不定。”
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路小榄始终带着一种乐极生悲的态度，害怕投入太多，也害怕被人投入太多。
而当时，在一片欢腾的评论中，一条截然不同的评论却格外刺眼。
【小地瓜54DA5E21】肌肉并不是你拿来显摆和炫耀的工具，主页里的照片和视频不像人，倒像24h求偶的动物，帖主最好还是删了，以免对未成年人造成不良影响。
很快，这条评论下面就盖起了高楼。
【性感母猩猩】回复：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脑子裹了臭脚布的人，哦点进主页看，男的，那正常了/微笑.jpg/
【momo】回复：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网上刷点腹肌怎么了，碍你事了？
【情绪稳定的德国留子】回复：懂了，你没有，嫉妒/狗头/
【茉香奶绿加芋泥】回复：人不就是动物？合着当人当出优越感了？？
【因吹斯丁】回复：/你傻逼吧滚蛋蛋.jpg/
网友们的维护有时像淬了毒的暖流，让人又想笑又觉得温暖。
【我在监狱读哲学】回复@小地瓜54DA5E21：感谢指正，社会需要您这种宁折不弯，严以律己，以身作则，坚守情操……的正人君子，但我不打算改/微笑.jpg/
路小榄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有点上火，并非因为对方刻薄的语气，而是那句不像人像动物，精准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直视的隐秘。
情绪骤然打开一个缺口，然后便失控喷涌而出。
他感到全身皮肤开始发烫，眼前景物渐渐重叠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
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席卷全身，他猛地站起来，近乎粗暴地脱掉身上的T恤和休闲裤。
直到只剩一条内裤时，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变尖，直至长出约十厘米长，弯曲而坚硬的钩状指甲。
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瘙痒从皮肤底层冒出来，最后一块完好的肌肤也被棕褐色的长毛迅速覆盖。
如果此刻路小榄面前有一面全身镜，他会看到一个脱离了人类认知范畴，彻头彻尾的怪物。
但他心里又很清楚，这也是他的一部分。
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路小榄在回复完那条评论后异化了。
幸好当时是在自己家里。
与此同时异化带来的强烈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几乎抽干了路小榄所有的力气。
他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跄地走到卧室角落。
那里镶嵌着一个几乎占据四分之一空间，专门为他定制的巨大树形猫爬架。
路小榄熟练爬上去，成年人的四肢以一种近乎柔韧的姿态，紧紧地缠绕住粗糙的树干仿制品。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像找到了归处的倦鸟，终于安心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每次异化恢复后，路小榄都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极度萎靡状态。
具体表现为懒得说话，懒得吃饭，懒得思考，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行动和反应速度直接从正常倍速降到0.5倍速。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自己挂在那个树形猫爬架上，打着瞌睡发呆。
这种类似抑郁的状态通常会持续几天到十几天不等，只要期间不再发生异化，他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因此，对于那个在他每个视频下坚持打卡挑刺的黑粉小地瓜54DA5E21，他那段时间根本提不起精力去处理。
不拉黑，不删评，除了最初回怼过一次，之后就完全采取了放养态度，任其上蹿下跳。
然而世事难料。
当路小榄终于从那种萎靡状态中恢复过来，再次登录小地瓜时，惊讶地发现那个曾经追着他咬的跳蚤，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位新晋男菩萨。
他莫名其妙点进对方的主页，然后便被一系列照片震撼了。
那身比他还要壮硕有型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赫然映入眼帘。
“所以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小榄满心疑惑。
“被夺舍了？还是终于暴露了本性？”
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本着江湖再见也是缘的心态，送上了祝福。
【我在监狱读哲学】评论：恭喜兄弟下海（肱二头肌练得不错，摸摸～
自此，两人莫名其妙开始绑在一起。
只要有一个没更新，对方评论区就会被粉丝轰炸。
时间久了，两人互动也多了起来。
网友磕起了cp，他们也互加了联系方式。
聊天发现很投缘，也有共同话题，人心是肉做的，路小榄也曾短暂产生过错觉，但在知道对方铁直弯不了一点后迅速且清醒下头。
在路小榄的择偶观里，世界男人千千万，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况且直男不能碰，他也不想去掰弯人家，造孽。
做朋友就好。
但对方总仗着自己是直男口无遮拦调戏他这是可以说的吗？
路小榄撇撇嘴。
直男有时候真嘟很没边界感。
想删好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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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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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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