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路小榄提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菜,用钥匙打开家门,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妈……”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传来母亲略带抱怨的娇嗔:“矮油路泽铭你会不会拍照啊,把我拍得好老,跟你说了要避开死亡光线,算了算了你别拍了,真是浪费胶卷……”
“妈!”路小榄提高了一点音量。
女人的声音突然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阵手忙脚乱的乒乓声后,她终于给出了回应,语气立刻变得轻快:“是小榄呀!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啦?我跟你老爸还在外面玩儿呢。”
路小榄换了个手拿手机:“还没旅游完啊?不是说好了就五天吗?”
女人笑着解释:“还不是你给我们订的那家酒店正好搞周年庆活动嘛,你爸运气好,抽中了特等奖,总统套房免费住两晚,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错过?刚好我们也觉得没玩够,就顺势多待一天,推到明天再回来啦~”
路小榄:“……”
得,白担心了。
女人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对了,你领导昨晚找我了,还跟我夸你勤快又懂事呢,我跟你说啊……”
路小榄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料理台上,然后提起地上的购物袋,蹲到冰箱前,开始一样一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归类。
“……宝贝今天是回家了嘛?你领导今早给我发消息,说你有点低血糖,得好好补补。”
路小榄把买的排骨拿出来分装:“没有的事,我昨晚异化了,晕倒在公司厕所。”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路小榄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尽量平静:“不过没啥大事,被人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变回去了,你们不用担心,好好玩你们的……”
“路泽铭——”
“小榄他出事啦!!!”
女人的语气急得快哭出来:“怎么又那个啦?!不是已经很久没这样了吗?!老程给的药你有没有在按时吃啊?是不是不管用了?!”
路小榄抿紧了嘴唇,喉咙有些发干。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哑:“妈。”
路小榄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药……”
“我已经停了。”
“停了?!”女人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停的?!在家的时候你明明一顿都没落下过,还是你、你当时根本就没……”
她的声音顿住,似乎是猜到了某种可能。
电话那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我知道了。”
路小榄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抵住冰冷的冰箱门。
他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妈妈。”
路小榄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的,但还是说出来了。
在父母面前,孩子似乎总是憋不住话,也藏不住秘密。
“路小榄。”电话那头响起了另一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
路父可没有路母那么好说话,语气十分严厉。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种情况不吃药控制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比我们更明白,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耍小性子,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给我回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宛若父亲最后的审判,冰冷而决绝。
路小榄的头抵着冰箱,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层无形的阴霾。
良久,直到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响起,路小榄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划开屏幕,点进消息,是好闺闺发来的。
【小地瓜认识的】早?
【小地瓜认识的】[山顶日出风景图.jpg]
路小榄点开图片,是很漂亮的日出,云海翻腾,金光万丈。
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直接已读不回,切回到微信界面。
那个算塔罗的人在他意识消失的前一秒都还在不停地骂,密密麻麻的文字刷了屏,堪比那些求而不得的舔狗在疯狂自证。
最后一句“老娘不稀罕你这点钱”,然后把329块钱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因为他当时晕倒了,所以一直没接收。
对方隔几分钟就问一句“人呢?是不是输不起?”,最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又转了3290给他,配文一句——
退回的钱不收是瞧不起谁?嫌太少了?我发你十倍!!
路小榄看着这离谱的操作,只评价了一个字:“癫。”
他懒得再跟对方争论半分,直接删除拉黑一条龙。
世界顿时清爽了。
反正家里没人,路小榄一个人也提不起劲做饭。
他索性就这么靠着冰箱,两腿随意岔开,坐在地板上玩起了手机游戏,试图用虚拟世界的厮杀麻痹自己。
大概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处忽然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滴滴声。
紧接着,是行李箱轮子划过地板的厚重噪音。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那是一位体态秀美的女士,身穿一袭青色的棉麻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珍珠的草帽,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大框墨镜。
她的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第一眼看去,更像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女。
是周女士,路小榄的母亲。
周女士摘下墨镜,整张面孔清晰起来,眉眼间与路小榄有几分相似,却更添风韵,原本远在三亚旅游的她一得知儿子异化的消息,瞬间没了所有玩耍的心情,立刻买了最近的机票,马不停蹄地独自赶了回来。
至于路父,周女士觉得毕竟是难得的总统套房,一个人都没享受到就太亏了,于是让对方留下,自己回来看看儿子就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而安静的氛围。
周女士不相信儿子没看到自己回来。
她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榄,”周女士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小心翼翼,“你在跟妈妈赌气吗?”
“……”
路小榄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那位美丽却难掩疲惫与担忧的女士:“妈。”
异化的后遗症还在,身体每动一下都需要耗费比平常多十倍的精力,所以他需要时间反应。
路小榄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没有什么焦点,只是平静地陈述:“我可能是在赌气吧,反正……心里闷得慌。”
周女士似乎早已习惯了儿子这种直白阐述情绪的方式。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是因为吃药的事吗?”
“嗯。”路小榄用手撑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母亲面前,微微俯下身,好让穿着高跟鞋的母亲能更轻松地平视自己。
“妈,”路小榄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喜欢吃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吃。”
也许是因为擅自停了药,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似乎更容易流露出来。
此刻的路小榄,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总隔着一层模糊的纱,反而更像一个真实鲜活有着剧烈喜怒哀乐的人。
周女士看着这样的儿子,短暂地愣了下神,心里五味杂陈,既心疼又无奈:“三个月前你在家里突然异化,我和你爸爸还以为是老程开的药不管用了,他那边还说等你哪天有空再去仔细检查一下。”
她抽出一直夹在臂弯的手,轻轻放在路小榄柔软的发顶上,温柔摸了摸。
“妈妈跟你说这些,不是要逼你什么。”
周女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身体是你自己的,就算是最权威的医生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最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
如果让路小榄说出这个世界上有谁是最伟大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
是妈妈。
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大人,就对孩子随便发脾气,也不会因为自己是母亲,就完全失去了自我,将所有意志强加于他。
路小榄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那个药……”
他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还是选择说出来,“以前是断断续续停,彻底停掉是在快要毕业的那段时间,算起来差不多有五个月了。”
周女士抚摸他头发的手,缓缓地、僵硬地收了回去。
路小榄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语气反而轻松了不少:“妈,其实停药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五个月里总共也就才异化了两次,我觉得……”
“路小榄!”
周女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无法按耐的惊怒。
路小榄顿住,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刚才那点短暂的轻松氛围陡然消失,整个人也跟着再次沉郁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母子二人僵持在厨房门口,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半晌,还是周女士先败下阵来。
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深深叹了一口气:“小榄,妈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路小榄抬起头:“那你刚才还说什么身体是我的,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最合适……”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委屈,默默转过身,只留给母亲一个倔强的背影。
“我还当真了,你就知道哄我,还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儿。”
周女士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头疼:“但你停药之后确实异化了,不是吗?”
她试图讲道理。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吃了药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你异化的开关是情绪,而程医生开的这些药就是为了抑制大脑神经的过度活跃,是保护你的啊。”
“小榄,不要排斥吃药。”
女人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充满了一个母亲最深切的担忧与爱。
路小榄耷拉着头,肩膀微微垮下,像一棵被雨打蔫了的小树。
我知道……
妈妈,我知道。
可是……
他的内心在剧烈地翻腾。
有很多话,很多想法,很多被药物压抑下去后又顽强冒头的念头,他想告诉周女士。
妈妈,你有没有想过?
可能某一天,或者某一刻,一个念头会从我那被药物抑制得平平无奇的大脑里升起。
如果不吃药,真正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知道……
另一个自己。
这些汹涌的情绪到最后还是被路小榄死死压了回去。
所有的挣扎、辩解、渴望,最终只化作了一段吃了药后才会有的沉默。
路小榄拖着依旧沉重无比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厨房。
“妈,”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周女士的心上,“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会回家的,不要担心。”
“对不起,妈妈。”
家门被轻轻地带上,发出的声音却震耳欲聋,仿佛关上的不是一扇门,而是某种沟通的渠道。
直到确认儿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周女士一直强撑着的坚强才终于土崩瓦解。
她无力地弯下腰,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低低的、破碎的哭泣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对不起……宝贝……”
“是妈妈对不起你……”
“给了你……这样的身体……”
妈妈比谁都容易对自己的孩子感到愧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