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往前驶去。
“犹记那一年，是一个明媚的春天。”
京城的春，不同于江南那般婉约柔情，而是拥有着热闹喧嚣的肆意。
这是宋枕月初次踏入这个繁荣的京城，入目皆是惊喜。
“是明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高唤，百姓纷纷冲至长街，只为同庆那凯旋而归的少年将军。
细风拂柳扬春意，长街打马少年郎。
宋枕月被人流冲挤踉跄，回眸时撞入高头大马上那黑甲将军眼中，莫名心一跳。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偏端着一股坚韧之气，俊逸非凡。
她微微低头，错过明霁眼中一抹惊诧。
好不容易挤出长街人堆，循着长街一路前行，终至锦绣阁。
宋枕月深呼一口气，抬脚往门内去，门前迎者笑意盈盈：“客官有什么需要？”
宋枕月露出个友善的微笑：“我姓宋，打江南来的。”
眼前人一愣，随即眼神亮了亮，比方才殷勤许多。
眼观她一身衣裳简朴素雅，皮肤白皙，一颦一笑温柔婉约，唯有那双手稍显粗糙。
“可是枕月阁的枕月娘子？”汀兰目光亮亮的，“我是汀兰，锦绣阁掌事浮光的婢子。”
“是。”宋枕月对眼前人莞尔，“汀兰娘子，劳烦告知您家掌事，我已到京城了。”
“那是自然，请——”汀兰一边将她迎进去，一边笑道，“枕月娘子早扬名至京城，我家娘子求贤若渴，就盼着您来锦绣阁，如今您来了，咱们锦绣阁真是蓬荜生辉。”
宋枕月掩面而笑，谦虚道：“娘子说笑了，我不过略有手艺，哪儿能得这般待遇。”
汀兰不言语，只笑，看起来心情颇好，一路行至后院才匆匆忙忙喊叫：“娘子！枕月娘子来了！”
话音方落，从后院冲出来一娘子，乌发松松挽起，半挽着袖子，面露喜悦。
“我原以为你不愿来呢。”说着她匆匆迎来，行了个平礼，宋枕月也回了回礼。
浮光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安排汀兰上茶，又拉着宋枕月的手一路往后院走去，自己还说个不停。
“我原以为给你递了封信，你是不会理会的，毕竟江南那带你名声大噪，又十分受欢迎，哪儿能来外地呢。”
“可我却抱着侥幸，早早安排好了院子，许是老天被诚心打动，这不就将你送来了。”
浮光说着玩笑话，眨眼间就到了处精致的院子，素手指着院门道：“仿江南的风格，怕你住不习惯。”
宋枕月见眼前人如此热心，也十分感动，连连回礼，只道：“哪儿能得娘子这般礼遇，原本来京城就已是麻烦你，不过人往高处流，浮光娘子这般人物相邀，自是欣喜至极。”
她说的可不是客套话，宋枕月的绣艺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但浮光在京城一带更为出名，她早有耳闻，如今见了，只觉相见恨晚。
“枕月娘子倒是贫嘴，你且在这好生歇息，”浮光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过几日我亲自带你逛逛京城。”
宋枕月笑着应了，踏入她那方京城里属于自己的栖息地。
入京有些时日，她也将锦绣阁上上下下摸了个透。
锦绣阁清一色的女子，大多都是善良平和之辈，做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的生意，若是运气好，还能接到皇家的生意。
浮光并没让她直接上手做，而是给了她个二当家的名份，在这锦绣阁得了不少的礼遇。
“听说明将军又拒了婚事？”汀兰向宫里出来替自家主子采买的小宫女打听。
“可不是嘛，”那宫女看着便是健谈的，“数年前明将军拒了陛下赐婚，如今那安和公主还是念念不忘呢。”
“什么明将军？”宋枕月带着几分好奇，顺手将一旁的绸缎理了理。
“哎哟，”汀兰恍然，“娘子才来京城，可不识得明将军。”
“明将军三年前考上武状元，陛下有意将安和公主下嫁，可明将军在大殿上拒绝了赐婚，言说早有心上人，还因此得了刑罚，好在陛下说若是他建功立业，便也将抗旨之事罢了……”
“心上人……”宋枕月喃喃，心绪早已飘远。
如柳絮般被风吹起，落在斑驳的回忆中。
明将军，明霁。
她何尝不认识那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呢，那个同她一起长大，又见他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小小少年，在她的心里装了整整十年。
上次长街打马过，不过是惊鸿一瞥，她也能清楚地认清那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相逢时匆匆瞥过眼去，只将往事付诸云烟，遗忘在尘世中罢了。
可谁知明霁早就认出了她。
明霁是在入夏的清晨来的锦绣阁，彼时姑娘们才开始做事，汀兰一路小跑至后院，急喘着气满脸惊惧：“前厅来了人，说是寻扬州宋氏……”
埋头于绣花的浮光与宋枕月同时抬了眼，前者给宋枕月投了一个担忧的神情。
“何人？”宋枕月倒是冷静。
“明小将军。”汀兰眼底带着担忧的疑惑，宋枕月心下明白，这般大人物点名道姓，多半是坏事。
“无妨，”她莞尔一笑，“是故人。”
汀兰的心随她的话音一同落下：“那便好，我将人引至客房。”
宋枕月拍了拍她的手，只觉体贴。
锦绣阁的人向来如此，不追问过往前尘，不强求未来，待人皆是礼貌和善。
古朴简单的客房内，热茶早已备上，袅袅热气氤氲人心。
宋枕月推门而入时，屋内男子闻声抬头，阳光透过半扇门洒在他眼底。
“好久不见，阿忱。”少年将军褪了黑甲，一身简练劲装一如当年。
恰到好处的笑容掩住她心中明媚春事，眸中潋滟沉淀了无数时间。
“阿霁，”她垂眸递茶，“别来无恙。”
“怎么？多年不见，你我之间便生疏了？”明霁歪头凑近，一双桃花眼盛满笑意。
“怎会？”宋枕月端茶送至唇边，掩盖自己的慌乱。
许是从书房出来，眼前人身上还残有几缕淡香。
纵使多年未见，他却一如既往地亲近，反而让宋枕月浑身不自在。
她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仍旧是得体的笑：“怎会，阿霁，你如何得知我在京城？”
明知故问。
“那日归朝时便望见你了，可是人多，只得让人找你，一路打听，近日终于得空了，特来寻你。”
明霁双手抱臂，颇有些纨绔模样，也不知他如何能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冲锋陷阵。
思及此她心底微微发痛。
明霁瞥她眸中黯淡，一瞬间心慌，轻咳一声，面色极其不自然道：“我既来了，合该给锦绣阁做些生意，不若替我母亲做两套衣装如何？”
他装模作样，拾起一旁堆起还未来得及整理的布样，一片片捻了捻，挑出一块他自认为合适的，往前递了递。
“喏，就用这料子。”
宋枕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望着眼前褪了几分戾气的男人，眉眼弯弯，原本沉闷陌生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笑什么？”明霁抬头有些怔愣，耳尖却肉眼可见地红了。
“无事。”宋枕月起身，素手接过那块轻薄的布料，隔着布料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又快速收回手去，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既是给夫人裁制衣裳，当然得用上好的料子，正巧锦绣阁新进了一批妆花缎，想来是夫人喜欢的。”
明霁认真凝视她的脸，谈及正事，她总是一如既往认真。
“对了，冒昧问一句，夫人可还喜欢忍冬花纹样？”
宋枕月问声轻柔，却断了明霁思绪，他点了点头：“母亲出身寒门，仍旧未忘忍冬之夜，自是喜爱忍冬花的纹样。”
“那便是了，”得了肯定的答案，宋枕月又弯了眉眼，“将军且放宽心，听浮光所言，夫人的衣裳常由锦绣阁定制，自是有她的身样，将军是故人，夫人的衣裳我定好好上心。”
听她一口一个“将军”，他只觉生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会惊吓她。
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又怎敢去倾诉这么多年来的苦楚。
“扬州第一绣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明霁打趣道，“我自是相信你的手艺。”
至此，二人又相对无言。
恰见汀兰捧着壶热茶进来，偷觑了里间二人，发现并非仇人关系，又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疑惑二人为何相对无言。
“姑娘、将军，这是刚烧的水和早春的茶叶。”
汀兰话带到，将物什放在案上便又快步离去。
“将军尝尝锦绣阁的茶，虽不名贵，但胜在鲜。”
宋枕月倒了茶，伸手示意：“请。”
“上次坐下一起喝茶，似乎是七年前的事了。”明霁似乎是不经意怀念，连带着宋枕月也陷入回忆中。
“是啊，喝了那杯我们新采的茶叶，不过多久便闻将军已然入了京。”
明霁哑然，一口茶连带着些许苦涩入了喉。
“茶倒是有些苦涩，不知用何物做的茶？”他意图撇开话题。
宋枕月温温柔柔抬了眉眼，轻笑一声：“扬州带来的，物是人非，院中那树桃花瓣落了可惜，便也一起带来了。”
“我做的茶叶怎会苦涩？”宋枕月故作疑惑，“莫非苦涩的另有原因。”
也不知明霁是不是被点中了心事，起身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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