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这一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面是她第一次见到沈砚周的样子。
彼时她十四岁,但因为姜淑云保护的好,成熟的晚些,夏天最快乐的事情,是从街口田大爷的小卖部买一只碗装的冰淇淋,冻得梆硬,勺子都戳不进去。
再赶着五点半的动画片,回家等姜淑云下班。
她的母亲不会做饭,几道菜颠来倒去的炒,毫无吸引力。
但姜淑云会买。
下班路上的速食店,买只酱鸡、买碟素菜,偶尔还会给她买巧克力面包。
沈砚周搬来的那天,恰好姜淑云买了面包。
姜槐探着头看楼下吵嚷热闹,吃了一嘴的巧克力酱,胡子似的,糊了一圈。
二楼搬家搬得热闹。
鱼岸苑是老小区,街坊邻里大多在这住了十年以上,姜槐他们搬来时,已经算晚的,也住了四五年的光景,很久没有新人入住。
就连隔壁单元的人都前来帮忙。
姜槐就在湾桐市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夏日光影里,看到了站在一旁,白色棉麻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沈崇。
十七岁的少年,抽条的长,也瘦,单薄又清冷的一个人,一张脸白的好像能透过阳光,和整个鱼岸苑,和那个装满了货物的大头车,都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抬眸看向楼上时,是姜槐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
浅棕色,裹了一抹灰蓝,眼尾微微上挑,明明应该是带着魅的一双眼,落在他的脸上,却让人察觉不到半分的妖气。
是干净的,又带着孤寂的一个人。
继而她听到她妈妈关了火,从窗台上探出头去,嘟哝了一声,“来的还挺快。”
转头跟姜槐说,“你去门口馒头店买点馒头和饼,再去买条酥鱼,对了,骑着自行车去,再去前面路口的海鲜店让他处理一斤小八带。”
于是姜槐带着一嘴的巧克力酱,叼着棒棒糖,穿着红色小蘑菇的居家短裤短袖,就下了楼。
小兔子似的蹦跳着,与他擦肩而过时,有一种不同于弯桐市的潮湿咸腥,而是淡淡的,木调香气。
那时候的姜槐不懂得这些,只觉得这个新搬来的小哥哥漂亮又好闻。
她想和他做朋友。
所以这一天,姜槐的馒头多买了些,还私心用压岁钱买了一只酱鸡。
在她心里,这只卤酱鸡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回来时,拉货的大车已经驶离鱼岸苑,卸下来的箱子还没来得及搬上去的,被堆在楼梯间。
沈崇在一趟又一趟的向他的新家搬着。
那样偌大又沉重的箱子,只有他一个人,缓缓的,掌心压出红印的,向上搬去。
他应该是不爱出汗,炎夏的弯桐市是潮湿的,姜槐只是出去买一趟吃食的功夫,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他却还是那副干爽的模样。
额前薄薄的一层汗珠。
“你爸那?”姜槐问道。
这是她和沈砚周说的第一句话。
沈砚周只是微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姜槐立刻向上小碎步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你等等我,我把东西放家里,来帮你搬。”
那天的最后,好像是她在家里发现了正在和姜淑云聊天的沈鹏飞,气得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叔叔发了火。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记得四个人狼狈的搬完了所有的箱子,在四楼那个不大的餐厅了,吃了他们的第一顿饭。
一整晚,她都没有听到沈砚周说一句话。
只记得妈妈告诉她,喊哥哥,以后这就是你的亲哥哥了。
梦境转弯,极速跳跃到了万徽荣华。
沈砚周捏着她的手,玩具般的颠来倒去的摩挲,而后抵到唇边,用一种近乎宠溺又无赖的语气告诉她,“是你说的,要护着我,说话算话。”
是姜槐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的模样。
明明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沈先生,却在这一刻,像那一年弯桐市的那个少年,把自己藏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对着沈鹏飞叫嚣似的发着脾气。
梦里面,沈砚周说,“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织了一个网,捕兔网。”
然后姜槐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白兔,被他搂进了怀里。
“这下你跑不掉了。”他说。
还是那副霁月风清的模样,手掌温柔,姜槐却觉得被他拂过的背脊生了凉意。
猛的惊醒,起了一身的薄汗。
七点,闹铃准时响起。
上班的第一天。
她站在镜子前,揉了半天的脸。
眼下有些乌青,做了一晚上梦,只怕睡眠质量六十分都没有。
取了粉底液,细细上了一层,想了想,又画了个淡妆。
缀了薄薄的杏子色腮红,看起来带了几分元气。
长呼了一口气,去冰箱里取了冰杯,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吃了小半块昨晚买回来的肉桂面包,没什么食欲,又放了回去。
七点半准时出门。
孙甄妮的要求,人事处要做全公司最早到的一个组。
好在万徽荣华离公司近,走路也不过二十分钟。
姜槐从咿咿呀呀唱着大戏的爷爷奶奶中间穿过,又绕过了打太极拳的队伍,最后站在公司楼下,给赵在怡回了一条微信后,打卡上楼。
微信的内容是,姜槐参演的那部短剧今日十点上线。
赵在怡给她发了一条预约链接。
姜槐默默的,删掉了那条链接,当做不曾看过。
她不过是个无名的客串,左不过两分钟的成片内容,只当帮了在在一个忙而已,再去看一眼,太尴尬。
上了楼,前台小姑娘笑的漂亮,“姜槐是吧,孙总监已经提前交代过了,你的工位在这边。”
联信金融不大,整个北京公司连带着业务和行政一共11个部门,不足五十人,占了写字楼的一层。
姜槐走的校招,因为成绩和学历都还不错,终面就是孙甄妮做的。
现如今拿着人事处的流程资料才知道,大部分的应届生是要经过分管副总终面的。
不由的挺了腰背。
她虽没有优绩主义的毛病,却不自觉的想着不能给孙甄妮丢脸。
九点,门口闸机关闭,余下的人计入迟到。
孙甄妮带着她,把每一个部门走了个遍。
一来人事处本就需要对全部人员有所了解,二来也为了日后姜槐开展工作提供支撑。
谁人不知孙总监是副总最有利的候选人,分管业务的邱总即将调任安城分公司任总经理,副总的位置悬而未决,各大总监都在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释放的信号明显。
人事处添丁进人,必然是有人升位。
姜槐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一一的记下几大部长和总监的脸。
决不能再出现培训时候的错误。
在间隙,也会看着孙甄妮的表情动作,品评话语间细微末节的差别,以此来确定,各部门与人事处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情,是沈砚周告诉她的。
甚至是在昨天晚上,他给她讲完故事后,竟然耐着性子的和她讲解职场的注意事项。
“我查过联信金融,虽然不大,但是老牌的金融公司,业务稳定,体系完善,作为你初入职场的第一个职业,很合适。但是老公司也有老公司的问题,那就是复杂的派系斗争和繁冗的审批流程,少说多看这样的事情没有意义,你要做的,首先是无条件的站在你的顶头上司一方,不论她是好是坏,你只需要去关注她。”
姜槐看着孙甄妮。
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对待每一个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姿态。
有温和热切的,也有客气疏离的,当然,更有笑里藏刀,句句都让对方无话可说的时刻。
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这是姜槐得出的结论。
但她应该是个实干的人。
这是依据沈砚周的经验,推断出的结论。
实干的人,不一定是走的最远的人,但却是最可以信任的。
等到姜槐回到工位上时,已经临近十一点。
人事处的同事们已经在培训时全部见过面,一共五人。
现如今嚷嚷着,中午要给姜槐接风。
“敲孙总监的竹杠,去吃点好的。”靳川洋作为人事处唯一的男士,翘着二郎腿,笑着把手上的笔转的飞起。
刘莹是人事处的老人,已经工作了小二十年,摆了摆手,“我年纪大了,吃不动,就不参与了。”
“这周真不行,我女儿生病了,中午要接她回家吃药。”另一个姐姐收拾着包,就准备提前下班。
倒是比姜槐大不了几岁的孟夏淳也是个馋猫,培训时就和姜槐一个房间,现如今拽着她的衣角,“走吧姜姜,食堂不好吃,咱们出去吃点好的。”
又压下嗓子,“不带老靳,他天天都想敲别人竹杠,扣死了。”
姜槐被逗笑,点头应下,“好。”
却不曾想,两个人对着橙色软件选了一圈,好难得找到了一家评分和价格都颇为不错的日料店,孙甄妮突然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拍了拍姜槐的桌子。
“中午和我出去一趟。”
姜槐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言。
只遗憾的跟孟夏淳说了不好意思,结果她颇为了然似的拍了拍姜槐的肩膀,“孙总今中午应该是有应酬,叫你去服务的。”
这个词听得姜槐有些头皮发麻,重复了一遍,“服务?”
“不是你想的那种,就是和甲方或者上游公司吃饭,有时候也是和证监、政/府一类的,需要年轻小姑娘端茶倒水,中午一般都是便餐,很简单的。”
想来以前这件事情是孟夏淳在做,所以看向姜槐时,眼神里都带着怜惜。
一上车,姜槐就把头低下,疯狂的搜索酒场服务礼仪和注意事项。
恨不能有一片记忆面包,全部塞进脑子里。
以至于在听到神州集团四个字的时候,姜槐猛地就把头抬了起来。
旁边的孙甄妮在打着电话,看到她这副应激的模样,眉头微皱,大概是不满她的不稳重。
姜槐老老实实的把手机放下,侧着耳朵去听,孙甄妮却已经结束了通话。
“知道神州集团?”
“啊?啊,在网上看到过新闻。”
“今中午和他们的一个副总吃饭,约了好几个月了,始终不松口,这不只肯给个中午便饭的时间,机灵点。”
姜槐在听到副总两个字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
心理负担卸下。
本打算继续去背注意事项,一条微信弹了进来。
@严会桉:【妹妹,你想吃点什么?奉你哥之命,今中午带你吃点好的,补补。】
姜槐的手,瞬间按了黑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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