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时近晌午，赵泽渊从衙上回来，脱去厚重的大氅，换上干净的棉靴，将额前碎发上融化的雪水拭去，开口问道：“爹爹可让摆了饭？”
这场雪实在大得很，地上积雪有一尺多厚，仗着满府的主子下人皆有武功在身，不虞有人滑倒摔坏，赵清便附庸风雅，只让人扫了主路，留下了白茫茫一片的雪景。
看雪最为得意的是湖心的八角亭，湖面的薄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亭周四面空荡，不会有半点遮挡视线之处，只要受的住呼啸的寒风，便是一处绝佳的赏景之地。赵清最喜在亭中的石桌上摆一盘棋，只留一位侍人看着火炉上煮沸的茶汤，放一扁实时的琐事折子，便能消磨半日的时光。
所以，一见这漫天的大雪，赵泽渊便知道，赵清又要去湖心亭看雪了。
“爹爹，你可是又误了堂食了？”
仗着轻功，赵泽渊也不走湖上的石桥，轻点冰面，落在亭中，看见赵清正将一颗棋子落下，手边还放着一卷字迹尤新的纸卷。
赵清挑眉，看着赵泽渊放下手里的四层食盒，唇角微动，露出个浅淡的有些古怪的笑意：“你这是，打算与我在着亭中用餐？”
赵泽渊愣了下，看了看手边庞大的食盒，一时间不知道赵清在指意什么，赵清却只露出个促狭的笑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等什么呢我的大孝子，快摆膳吧！”
赵泽渊暂时不知道赵清在笑什么，直到他打开食盒，将其中一个个小碟摆出来，刚摆了三四盘，才突然愣住了，他抬头，看到赵清笑得更开心了。
“午膳就是这些冰碗吗？”赵清一边笑着，一边将最先拿出的一碗开胃汤端了起来，这汤虽尚未结冰，却早已没了半点热气，端在手里，得用内力隔绝着才不觉得手冻得生疼。
“爹爹！您、您又捉弄我！”赵泽渊气恼地夺过赵清手中的汤碗，几句话的功夫，汤面上已结了一层薄冰，他将碗碟放回食盒内盖好，才气哼哼地站起来，作势要走。
“哎，别恼啊！”赵清笑眯眯地挤兑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最近内力大涨要用内力温着这些碗碟呢？”
赵泽渊瞪了赵清一眼，用内力温热手里的一杯茶一盏汤还可以，隔空温热这一整个食盒的菜肴，消耗的内力堪称恐怖，别说赵泽渊了，赵清都做不到！他才不信赵清不是看到他犯蠢故意逗他的呢！
“好啦，爹爹不逗你了，过来，陪我下完这半盘棋就回屋！”
看着赵清慢条斯理地摆好棋子，赵泽渊意识到爹爹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他收了面上神色，又坐到了赵清对面，捻起一颗黑子。
“今天上午，曹砚来与我喝茶。”
“他来当说客？为了哪位皇子？”
“五皇子周见昌。”
“！和爹爹您想得一模一样！”赵泽渊惊讶道，“您昨日才与我说，曹砚近日要来替身后的主子拉拢你，今日他就找来了，可见他藏得也够深的，这么快就拿到了皇帝的身体状况。”
“不错。”赵清轻声道，“他已经等不及了，他需要监察部的力量。”
“那……我们要直接答应他吗？还是继续拿乔？”
“你怎么看？”
知道这是赵清给自己的考验，赵泽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不说其他，五皇子周见昌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当今八位皇子里，只有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有意皇位，其中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站在明面上，只有六皇子隐藏着自己的势力，示敌以弱却到处挑拨，预备最后捡个便宜。
“所以，我们最先排除掉六皇子。虽然他隐藏得很成功，但是以他的阴郁多疑、刻薄寡恩，他可以靠这些阴私手段除去对手争夺到皇位，可治理天下终究要靠堂皇正道，六皇子太过于小家子气，绝非人君之相。可我们不选择六皇子，那就要破除他的阴谋算计，先除掉他。
“接着是大皇子，他性格软弱，长于妇人之手，天下皆知他只是贵妃娘娘和承恩公府的傀儡，若他登位，必然受制于身后家族，届时，这天下是否还姓周都未可知。我们和承恩公府没有交集，难以从中得利，所以大皇子也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三皇子才干过人，虽与勋贵交情颇深却从未颠倒主从，加之母族不显，日后不会轻易受制于人，看上去是个好的选择。可他却是我们最要防备其登位的一个。三皇子性格强硬，刚愎自用，臣妾天下却视臣下如犬马，或许会是一位好皇帝，却绝非一位好主君。”
赵泽渊抬头认真地注视着赵清的眼睛：“而以爹爹您的情况，若他夺位成功，或许只有被他强纳入宫以安其心这一个下场。而若要与之敌对，我们根本不可能架空皇权，因为以他的强硬性格，一旦他处于下风，则必然会选择玉石俱焚。所以，哪怕是为了爹爹着想，我们不仅不能支持他夺位，反而要最先断绝他登基的可能。”
赵清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们只有五皇子一个选择？”
“不错。”赵泽渊早已深思熟虑多时，此时面对赵清的考查，不免跃跃欲试侃侃而谈，“五皇子是个……仁德的人，他有着一个合格的皇帝最基本的品质，即仁爱万民，他即位，我们不用担心他奢靡残暴，民不聊生。而与此同时，他的性格又不算强硬，他爱惜名声，识时务善妥协，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我们可以顺利架空皇帝，而不用担心他孤注一掷、玉石俱焚。”
赵泽渊自信满满：“最后，他的势力相比于另外两位在明面入局夺位的皇子更为弱势，这恰恰是我们选择他的第三个理由，因为，我们需要成为他的势力的中坚乃至于支柱力量，才能确保获利，毕竟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呐。”
“不错。”赵清满意颔首，“而且，曹砚选择他来为他完成他的理想，我们选择他来从中谋利，各取所需，我也不用这么早与他翻脸。毕竟，我们四人至此，我也只剩他了啊……”
赵清突然惆怅起来，想到廖远山，她的内心实在是复杂难言。在这之前，谁能想到，最为天真意气的人，竟然是冷血无情大魔头廖远山呢？
武林一役，廖远山的魔教全盘覆灭，其中高手十不存一，长老、公子们亦大多命丧黄泉。而曹砚的谋划、赵清的参与，却使得廖远山，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曾经四人相依十年，彼此相互信任、不可取代，其中廖远山身为年纪最长的一个，虽然其价值观不符合人类社会传统，但在这一段感情中无疑付出了最多。
舞清影尚有几分女孩子家爱美爱娇的天真，赵清从来就心有七窍、理智至极，曹砚则心怀天下，有一颗士大夫的心肠，只有廖远山，他因魔教失去了所有亲人，又在魔教受尽折磨，舞清影、赵清和曹砚就是他所有感情的寄托，他们是他的温暖，是他的光。
可是，他心目中泼辣娇俏的女孩舞清影最先放弃了一切，而一向心地善良年纪最小的曹砚则强硬地覆灭了他的魔教，甚至于脾性温和最为心软的赵清也隐隐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失去了他的魔教，可他同时失去的，是他生命中的温暖，人生道路上的光，心头最后的那点温热啊……
这却是赵清和曹砚都不曾想到的。
赵清和曹砚可以相互算计，这是他们的本性，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不假，可这情谊中本就夹杂着利用与算计，他们的未来有明确的方向，他们的人生有独立的人格。他们的傲慢，他们的本能和习惯，让他们从来不曾想过，廖远山给出的这份感情，原来竟是如此的纯粹！
想到廖远山，赵清突然失却了一切赏景的兴致，独属于赵清的体贴让她没有在赵泽渊面前露出任何异样，毕竟，廖远山和舞清影，终究是赵泽渊心底一道留痕的伤疤。
赵清想起赵泽渊来到京城后曾去看望过舞清影，舞清影当年入了嘉诚侯府的后院，斩断了自己和故人故事的连系。赵泽渊夜探侯府，他到底不忍生母在杀人不见血的脂粉堆里慢慢凋零，他愿将舞清影接入府中奉养，哪怕是担下娼妓之子的恶名，可是，舞清影却拒绝了。
她的拒绝不为她的儿子，只为了她的丈夫，哪怕短短几年便尘满面鬓如霜，她也不肯离开侯府、离开她的丈夫。
赵清无声地叹息一声，示意赵泽渊将话说完。
“五皇子愿意给我们递来橄榄枝，一定是曹砚在其中的作用，毕竟，在很多人眼里，我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两位闲人尔。”
赵泽渊曼声道：“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走这一步棋，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籍由这个机会，我们的触角伸到了皇宫之中，从前只能监察武林的云雾山如今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监察天下的监察部，皇帝和百官在我们眼里都再无秘密。何况——”
赵泽渊看向赵清，眼里满是孺慕，“我从来不是做一派之主的料子，从前也没有想过自己有能力从爹爹手里接过掌舵云雾山的大旗，可既然朝廷谋武林之心不死，即便之前阻止破坏了一次朝廷的谋划，也要时刻提心吊胆，不可一劳永逸，而我很显然做不到。爹爹这是在替我谋划。”
赵清垂眸微笑，是啊，她为了赵泽渊，更为了云雾山，放弃了和廖远山之间的纯粹情义，本就是理所应该的不是吗？
她无声一叹。
赵泽渊的发言还在继续：“事实上，在他人看来，我们投入朝廷只是迫不得已之下的自我保全。魔教覆灭，而我们云雾山，则被收编入官，在六部外另设一部监察部，虽然在利益交织相互妥协下由我就任尚书，可是谁也不会认为我们还掌握着实权。”
“毕竟，当时的一派之主是您。可爹爹您却因为朝中腐儒的反对只能赋闲在家，得赐一副一品仪仗；而我，虽有一部尚书的虚衔，却从来装聋作哑、不语不言，由着皇帝安排的‘自己人’侍中侍郎攫取权力。
“这种情况下，五皇子虽在曹砚的说服下选择拉拢我们，可是他的心里对我们一定是轻视的。可我们选定了五皇子，也只能选定五皇子，而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时间并不丰裕，这种时机也不允许我们拿乔。”
“但为了能有足够的分量，我们也要选一个好的切入点，眼下就有一个——”赵泽渊顿了一顿，吐字清晰有力，“赈灾！”
赵清颔首，她微微含笑，谁也看不出她现在的心情并不好：“那么，就交由你去办了，我的监察部尚书，赵泽渊。”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转动身下的轮椅走到亭沿边上，望着天地间漂泊的大雪，轻声道：“你只记着一点，我有私心，支持他是为了滔天的权势；可你，你作为我的义子，被我说服，相信他定是一位有为明君，你投入他的麾下，是为——忠君！”
小剧场之没有赵清的剧本（全BE）：
1、廖远山x赵泽渊——冷酷渣爹x愚孝儿子（虐身虐心）
“父亲，能帮到父亲真是太好了。”廖泽渊吐出一口血，“儿子无能，日后不能尽孝左右，这就去了。”
“教主……”教众甲跪伏低头，“少主他……咽气了！”
“……厚葬了吧。”
2、舞清影——虐恋情深
美丽自由而强大的花朵凋零在了后院，为了爱情，她不悔。
3、曹砚——反派男配
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手握大权的宰相卷入了夺嫡之争，却最终让扮猪吃老虎的小可怜皇子捡了便宜，背负一身骂名埋骨通往皇权的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京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