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上的露珠还未蒸腾时，岑拾已经站在了宿舍楼前。他仰头望着207室半开的窗户，米色窗帘被晨风吹得轻轻飘动，窗台上那排多肉植物中，一株熊童子肥厚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宿管阿姨从值班室探出头，手里织毛衣的竹针不停："207的新生？你室友天没亮就去图书馆占座了。那孩子虽然古怪，但心细得很。昨天特意来问我你喜欢硬枕还是软枕，连你的床垫都重新晒过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动了窗台上的虎斑猫，它轻巧地跃下窗台，尾巴扫过门框时留下几根金棕色的毛。岑拾弯腰捡起其中一根，发现末端沾着蓝色墨迹——和即将见面的室友微信头像里那只猫尾巴上的墨点如出一辙。
推开门，松木香混着淡淡的墨水味扑面而来。晨光透过落地窗，在深褐色地板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右侧靠窗的书桌前，一个男生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为他蓬松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发梢翘起的两撮像是猫耳朵的剪影。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左眼下的泪痣在光线下像颗掉落的星辰。
"你迟到了7分钟。"昤予的钢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逗号，"校车晚点了？"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显示着实时公交信息，屏幕角落有个猫爪形状的APP图标。
岑拾注意到他卫衣袖口斑驳的墨迹，以及右手小指上那个造型奇特的银质尾戒——戒面刻着微缩的羽毛笔图案。"外面下雨了。"他放下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雨是凌晨三点零二分开始的。"昤予放下钢笔——那是支Montblanc的作家系列，笔夹上刻着"1997"的编号。他指节上的薄茧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白，"你的床在左边，第三格抽屉里有干毛巾。浴室的热水器需要预热三分钟，往左拧是恒温模式。"
岑拾发现书桌抽屉贴着便利贴分类标签：【文具】【证件】【应急】。打开【应急】抽屉，里面整齐码着退烧药、创可贴和——他拿起那个猫头形状的暖手宝——底部刻着"Y.2016"。
"这是...？"
"前年买的。"昤予头也不抬地说，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冬天手冷会影响写字速度。"
岑拾整理行李时，书架上的藏书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些包着统一牛皮纸的书脊上，荧光笔标注的《星轨：修订版》《囚光：最终稿》等字样在阳光下微微反光。最下层放着本相册，露出的一角照片里是樱花树下两个小男孩的背影，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的书本上隐约可见猫爪水印。
"你要去图书馆的话，"昤予突然开口，"避开东区楼梯，正在维修。"他拉开抽屉取出校园卡，卡套上别着个微型温度计，"这个点三楼哲学区阳光最好。"
哲学区的橡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蜡香，混合着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岑拾指尖划过《存在与时间》的书脊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书本滑落的声响。他伸手去接，一本厚重的《西方美学史》却稳稳落入了突然出现的臂弯里——昤予不知何时站在了梯子上，黑色卫衣的袖口挽起，露出小臂内侧一道已经泛白的疤痕，形状像半个括号。
"小心，海德格尔很重。"昤予抱着五本砖头厚的精装书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最上面那本《夜的低语》的扉页上，烫金徽章在灯光下闪烁——那是墨色工作室的标志。书页间露出几张便签，岑拾瞥见最上面那张写着："P156梦境象征需要重写——参考博尔赫斯《沙之书》意象"。
昤予抽书时，一枚书签滑落在地。岑拾捡起这枚银杏叶形状的金属书签，背面刻着"Y&S 2018.9.1"。"你的？"他递过去时，注意到昤予的指尖微微发颤。_
"302室的纪念品。"昤予将书签夹回《追忆似水年华》里，"那里有全译本，下午三点阳光会照进第三排书架。"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你读墨色？"
"从《囚光》开始。"岑拾看着昤予突然绷紧的下颌线，"他写孤独的方式很特别。"
"像是站在空房间里听隔壁的钢琴声。"昤予的钢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在指间转出银色的弧光，"302室，下午三点。"他把纸条塞回书里，转身时背包蹭落了一本《雪国》，书页间飘出张电影票根——正是《囚光》改编电影的首映场次。
银杏大道的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像踩碎了一地阳光。昤予突然在一棵老梧桐前驻足，树干上刻着已经泛白的字母：Y&S，下面画着个猫爪印。岑拾注意到树根处埋着个生锈的饼干盒，盒盖上的锁孔里插着半截铅笔。
"2016年的台风。"昤予用尾戒轻叩树皮，银质表面与粗糙的树皮摩擦出细微声响，"折断了三根主枝，但这个留下来了。"他的指尖抚过刻痕，转身走向爬满常春藤的旧图书馆时，卫衣帽子被风吹落，露出后颈处一个小小的墨色纹身——钢笔与羽毛笔交叉的图案。
"物理系的人做过电磁检测，"昤予指着三楼拐角那扇哥特式窗户，"说那扇窗边的磁场异常。"褪色的便签纸在窗玻璃上轻轻颤动，隐约可见上面用铅笔写着《囚光》里的句子："当所有光都熄灭时，文字会成为最后的火柴。"_
晚风送来食堂的饭菜香时，昤予正蹲在宿舍楼下喂猫。三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围着他打转，其中最胖的橘猫脖子上系着条蓝色缎带——和《夜的低语》书签是同款材质。
"302室的书，"岑拾递过刚买的奶茶，"为什么要在特定时间看？"
昤予的吸管戳破塑封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时候的阳光角度..."奶茶杯上的水珠滚落到他手腕的疤痕上，"能让某些隐藏的字迹显形。"
晚十点的宿舍里，台灯将昤予的侧影投在墙上，像幅皮影戏的剪影。岑拾注意到他修改稿件的特别习惯——每次划掉文字时，都会用钢笔画个小小的墓碑图案，旁边标注日期。书桌角落堆着十几个这样的"文字墓碑"，最上面的日期是昨天。
"喝点红茶。"岑拾递过马克杯，杯柄上缠着防烫的猫爪印花胶带，"你为什么要改写《夜的低语》？"
昤予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一滴蓝墨晕染开来："原来的结局..."他转动尾戒，银光在灯光下划出弧线，"主角放弃了写作。"突然，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露出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小男孩站在樱花树下，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厚厚的稿纸，另一个举着的素描本上画着猫爪图案。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致S：愿你的文字比我的画活得久"。岑拾刚要细看，昤予却突然合上笔记本，钢笔在指间转出残影："你知道旧图书馆为什么会有磁场异常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因为那里埋着太多未完成的故事。"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枝条在墙上投下如文字般的投影。书桌上的《夜的低语》被夜风吹开终章，露出昤予新写的结局："当晨光再次降临，他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支沾着露水的钢笔。那些曾经杀死他的话语，此刻正在纸页上生根发芽。"岑拾关窗时，看见昤予把相片夹回风衣内袋——那件大一号的黑色风衣此刻正挂在门后，领口的猫爪胸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书桌抽屉里，昤予的校园卡静静躺着，卡面照片角落印着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水印：墨色工作室·实习编号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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