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5:30,大巴车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地方,门缓缓打开,后座的人总算停止了震天的呼噜声,拿起包和老婆一起下车。
方知青慢吞吞抬起眼皮,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双浅色的瞳孔,眼角往下,是一条长四厘米的粉色疤痕。
终点站,大家都急着下车,四周嘈杂的声音吵的头痛,等到后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知青才站起身,缓缓朝下走去。
趋近于噩梦的一觉。
七月的热浪不容小觑,夹杂着来往车辆的尾气,实在不算好闻。因为刚下了雨,空气里一片湿黏,闷热感席卷全身,方知青拿了行李,站在车站旁,仰头望着那些高得令人眩晕的建筑,直到脖子酸痛也没有看到顶端。
西丘的温度比桑县高得多,不知道晚上的星星会不会也更亮。
方知青拿出手机,垂眸,指尖在屏保上触摸两秒才滑动,给来之前联系的人发了条信息,然后坐在行李箱上等人。
距离那群讨债的人闹事已经过去两个月,很幸运,昨天买票没有碰到他们,不然耳朵又要受到言语重创。
方知青第一次遇到他们,是在5月3日,那时临近高考,快要立夏,天气还不算炎热,带着清风繁星,可以说是个好季节。
方知青很喜欢这个时间段的风,可惜凉爽的风没吹到,反而得到了臭水沟里的水,腥味刺鼻,沿着下巴流下去,白校服换了色。
他还记得那群人,那群莫名闯入自己生活的人,拿着一张张欠条,不由分说地打在自己脸上。
白纸黑字,上面签着任挽卓的名字。
方知青对任挽卓没什么印象,自从方心曦和他离婚后,自己就没见过他,听说是去大城市做生意了。方知青懒得管,反正有爸没爸都一样,他住在小县城,十几年来和方心曦一起生活。直到十二岁,一场车祸带走了妈,自己断了条腿,靠着爱心人士捐款和他妈留下的钱,勉强生活到了现在。
小县城地处偏远,和沿海经济区不一样,方知青自认为存在感很低,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好像没有任何优势,加上因为车祸落下病根,身高到175就停止增长,虽然经常尝试长高的法子,但还是到不了180。
甚至高一的时候要比班里的女生还矮一点,那种地方的小学校班里人少,临近倒闭老师不怎么管,班里抽烟打架的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去那里上学的人大多数都图个学费少,能混到高中毕业,出去不至于是初中学历。
身为一个言语话少,不喜欢交朋友的透明人,方知青第一次被围住是蒙的,直到拐杖被夺走,身体不平衡摔在地上,再到后来因报警被泼脏水,欠条摆在眼前,耳边不断回响着“父债子偿”和难听的咒骂,方知青第一次有想杀人的冲动。
一千两百三十五万,任挽卓可真敢。
去大城市打工把脑子都打出问题了,连高利贷都敢借。
平静的生活一旦打碎,就注定无法恢复如初。方知青安静了十年,这个人让自己一夜之间出了名。
小县城租房不贵,但他不愿意花钱,可现在,村里也回不去了,不是不能忍受小道上磕瓜子的大爷大妈的议论,而是那群人太歇斯底里,完全不讲道理。
方知青也不指望一群放高利贷的人能讲道理。
于是方知青在又一次被堵之后,推着缺了个轮的行李箱,拿着自己的拐杖和妈妈的骨灰,用三百块钱买了张车票,离开了这个从小生活的县城。
新地方,新环境,新空气。
方知青最开始在湖边横凳上躺了两天,他在思考,高考考场那么严密的地方,他们应该闯不进去,虽然退学离开,但报考信息不能消除,好歹上了学,怎么说也要考一下。
高考后,最大的问题是钱,他姥爷还在医院,每个月都要交钱,方知青的妈妈去世前提前交了好几年,加上社会捐助和他自己的钱,算算时间,也快用完了。
方知青想过租房,可几千块钱的房租根本付不起,他不需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他只想让姥爷方景能够健康平安的活下去,即使对方早就不记得自己。
他要钱,要很多钱。
所以在看到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时,他打了电话,对方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血型,然后自费让他来到西丘,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方知青看着对面穿着夹克的男人,叫什么来着……吕棹……他低头对了下照片,觉得p得有点过了。
“方知青,是这个名字吧?”吕棹走过来,语气略显迟疑。
“嗯。”方知青轻声回答,随后说,“先去看地方吧,我晚上还有事。”
吕棹没有回答,反倒是上下打量了方知青几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们应该和你说过是干什么的吧?”
“**镇宅。”方知青说。
老实说,方知青对于这种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是保持怀疑的,他上网查过,不过大多用来镇宅的东西是动物活着植物,用人就只有在恐怖片了。
和吕棹确认后,方知青上了车,车内气温很低,他能明显感受到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地挪动身体,像是极其不愿意在这里一般。
方知青侧眸,视线停顿在对方落在方向盘上,轻微颤栗的手上。片刻,他开口小声询问,“你很怕我吗?”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过了好久,吕棹才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冷,“你身上阴气很重,去镇宅会死。”
“你还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阴气?”
方知青不感到奇怪,他接受能力一向很强,况且那时候对方就已经表明过“自己是做人命生意”的,如果不是他们提前打了三百万到卡上,方知青是绝对不会来的。
吕棹的反应让方知青有一种上贼车的感觉,好像去了就要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他们说死亡率是对半的。”方知青说,“况且是我去,你怕什么?”
“我也是镇宅的人,不是怕你……”方知青看到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后视镜,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好吧,看来他也是生意的一员。
车停在了一片明天区旁,吕棹下车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后就急匆匆走了。方知青低头擦掉身上的灰,抬眼就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走过来。
那是一种看商品的眼神。
方知青被带到了六楼,这里都是一梯一户,空间很大,落地窗外是一大片水光,海几乎要和天空连在一起,只有傍晚的一抹橘红才能分辨出来边界。
那个人说,养狗不怕贼,养猫不怕鬼,招吉避凶可以,挡灾破煞不行。
人就可以吗?
方知青不理解,他只知道拿钱办事,活着无所谓,死了就更无所谓。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方知青问。
“三个月,你只需要住在这里,我们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但你出门需要经过盛先生的批准。”
这种左右脑互博的话听起来有点奇怪,方知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生活用品和食物我们会定期送过来,你每天至少一次上报异常情况,另外,你知道泄露信息的代价。”
……
把行李放好,方知青,脱下假肢,倒头栽在床上,那群人一直守在门外,他懒得管,可能是太久没睡过了,他闭上眼,很快便没了意识。
晚上又开始落雨,方知青被雷声惊醒,一个翻身摔下地去,把唯一算值钱的行李箱弄了个大洞。
屁股疼。
方知青觉得这可能是凶宅给自己的下马威。
睡不着了,方知青从床上摸到假肢给自己套上,拿着拐杖坐到桌子边,实在无聊,他掀开试卷开始做题。
高考结束有一个多月了,录取通知书是前几天下来的,他拆都没拆,这东西对他没那么重要,只是已故的人对自己的期望而已。
如果没有这份期望,方知青要说服自己活到今天是一件很难的事。
一连住了几天,方知青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不舒服,甚至觉得这里的采光好得离谱。
以至于和门外的人说时,对方都觉得自己在撒谎,方知青难以辩解,时间长了,就懒得解释,直接编了几个异常状况交上去,然后被识破在撒谎。
人不信,钱难挣,屎难吃,命难活。
就是没有,他能有个屁的办法。
此时的方知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一个看不到的人同床共枕了一周。
这几天天气不好,太阳三天见不到一次,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弥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空气。
床上褥子很薄,硌得骨头疼。
截肢的腿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方知青已经习惯了,他蜷着身子,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看着墙上时钟走秒的过程助眠,可能是太累,他今晚睡着得格外快,连窗外闪着的电光都吵不醒。
这种天气在七月份实在罕见,漆黑无边的天空像被劈开了动脉,闪白耀眼的强光狠狠冲出,海浪似的掀翻平静的沙滩。
下午四点钟,窗外便漆黑如墨了。
……
咔嚓——
房门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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