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进来时,盛子洛刚刚抽完第四根烟。尼古丁的味道久久不散,这时,身后有只手替他打开了窗。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腕上有一颗不明显的红痣。
“苏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身后的人没有向前,转身靠在办公桌旁的椅子里,指尖夹起一页新送来的资料,一点没有客人的自觉。
“温度调高,冷。”
八月初的天气是决然不可能冷的。盛子洛转身,将温度调高,视线停留在翻弄资料的人身上。
苏寻头发没扎完全,后脑勺上垂着个小辫子。因为灯光冷白,皮肤在映照下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倒比平常多了份疏离感。
“喂,给我三千万。”
很显然,疏离感和疏离是两码事。
盛子洛看着苏寻把桌子弄得一团糟,开始摆弄起电脑。他拿出张卡,放在桌子上,视线随着眼前人移动。
“你要是缺钱,可以来我这边,一个连酒局都没办法拒绝的人,他能给你什么?”
一如既往的话在耳边响起,苏寻敲键盘的手一刻未停,只是笑了笑,说出每一次都同样敷衍的话,语气却是冷的。
“盛哥,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我从来都没有在开玩笑。”
椅子被调转了方向,盛子洛低头,看到苏寻锁骨上的咬痕,他伸手触碰,细小的血珠从里面冒出,是刚咬上去的。
手上力道忍不住加重几分。
论认识的时间和熟悉程度,他都要比那个破演戏的高得多。
从苍陵到现在,他们拥有同样的秘密,会做同样的事。可苏寻对他的态度和耐心甚至不如一个念。
明明当初对他是那么好,发生事情总是站在自己前面,总是笑盈盈地和自己说话,说永远不会离开他。
结果就因为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要每天和自己冷言相待。
“盛子洛,放开。”苏寻面无表情打开他的手。
“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给604加了灭魂装置,我记得泯影的最高权限好像不在你手上吧。”
泯影虽是为了绞杀念而成立的组织,可却没有哪一条规定,见到念就必须杀死。苏寻不想管走后盛子洛怎么行事,但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我不这样,他怎么跟你告状,你又怎么会来呢……”
盛子洛弯腰看着苏寻,他生得唇红齿白,皮肤一用力就会留下印子,头发稍微长一点,就显得十分可怜。
可本质却是个一拳能把人脑袋锤爆的小疯子。
六年前在苍陵里遇见他时,苏寻就是个能力极度出众的人,一个人可以单独对抗大片念,靠一小块地图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偏偏又十分心软地救下他这个坏种。
盛子洛从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拥有这样强大的能量,在所有人都心灰意冷,认命以为会死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时,他硬是打出一条路,好像这股劲永远也用不完一样。
即便那个人死后,他也没有对自己太凶,只是变得冷淡。
然后在遇到莫羿这个念后,就毫无理由地放弃了一切,还曾言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说的话都仿佛成了笑话。
“我帮你找到方知青,让他可以自由出入,让莫羿可以不受影响……这些还不够吗?”盛子洛说,“他一个念,本身就不应该活着,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可能让他活那么长时间。”
衬衫被褪到肩膀,苏寻侧眸看了眼电脑屏幕,突然嗤笑了下,椅子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抬脚往盛子洛膝盖狠狠踹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千一星听到声音,手搭在门上,犹豫片刻,轻轻推开了一道小缝。
视线里只能看到凌乱的办公桌,一只干净修长手搭在杯子上面,然后用力把东西砸过来。
玻璃裂成碎片,千一星眼疾手快关上门,抱着保温杯快步离开现场。
廊道瓷砖上还沾着晚间保洁的水渍,绕过拐角,心理还没平复下来,就迎面撞上个人,茶水掀翻撒了一身,新换的衣服光荣下岗。
“不是……一星你怎么不看路啊……”
千一星站起身,正欲回嘴过去,但对方是比自己职位高两倍的小唐,他把人扶起来,替对方拍了拍灰。
“不好意思啊哥……我太着急了……”
“什么事跑这么快,又闯祸了?”唐梓把摔了一个坑的保温杯递过去。
比闯祸还要可怕,千一星接过杯子,凑到唐梓耳边,语气带着惊魂未定的小心。
“前嫂子来了……”
“盛子洛,你以为你为我做了很多吗?”
苏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盛子洛,用锋利的玻璃碎片抵住他的脖子,轻微用了点力道血就渗出来。
他最讨厌不知好歹的人。
“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苏寻说,“当了几年首领,就真以为自己可以威胁到我了?”
尝试站起身,感觉小腿骨断掉了,放在肩膀的手也没办法挣脱。
确实,老大永远是老大,即便在那人面前装的再温善纯良,骨子里还是带着血的。不招惹一下,让他恢复原样,盛子洛实在难受。
“第二次,盛子洛。”苏寻掐起他的下巴,“也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尝试去招惹莫羿,你跟他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觉得你穿这个会很好看。”
方知青拿着刚买的超大号毛绒睡衣,粉白色的兔子造型,触感柔软,帽子立着一个大大的耳朵,胸口前缝了个圆滚滚的兔子脸。
海岛绒摸起来很舒服,不掉毛,不起球。店员说猫趴在上面活动也不会有束缚感。
“现在是夏天。”莫羿靠在树洞里,拒绝换装。
“可你身上很冰,晚上还要盖厚厚的被子……”方知青说,“我买的被子还没有到,那个聚酯纤维盖着一点也不舒服的。”
透气性差,会有静电,吸湿能力也很低,是个完全不适合小猫体质的劣质被。
“可我已经有好几个差不多的了。”
方知青把睡衣塞进树洞,打开衣柜,“你可以每天穿一个啊。”
没有找到昨天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被小猫扔进树洞里了,他翻了半天,只翻到了一张银行卡。
黑色,在叠的衣服最下方的口袋里,前后看了看,不是自己的,也不是曲玥凡给的,左上角印着没见过的LOGO,很高级的样子。
“方知青。”
闻言回头,莫羿脸离得很近,碰倒鼻尖,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拿起卡给他看。
“这是你的吗?”
“嗯。”莫羿坦然承认,虽然并不知道苏寻在里面放了多少钱,“我赚的。”
会自己赚钱的咪方知青没见过,但感觉很厉害。
“怎么赚的?"方知青问。
“装成人,给想杀我的人找能杀掉我的东西,然后黑他的钱。”
不仅保护了自己,还拿到了钱,小猫果然很聪明。
方知青把卡递过去,让他不要乱丢,毕竟私房钱一定要藏好,万一被别人发现,偷掉就很头疼了。
莫羿拿着被放在掌心的卡,现在就很头疼。
方知青的前额叶可能出问题了,每次总能做出些不一样的判断,让莫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关系,自己给他买也是一样的。
但方知青最近一定不会有这个心情。
原因是下午廖阿姨又打了电话,突然说方景的情况不太好,前段时间记起的记忆就像回光返照,过了几天又恢复原样,甚至更加严重。
方知青给方景办了转院,买了最好的药,两天后却被告知以方景现在的状态活不过半年,化疗已经没有用,药物维持也不会太久。
骨癌20%的存活率,方景不在其中;阿尔兹海默症3-10年的生存期,方景也不在其中。
生命是很重要的东西。
方知青觉得多生活一点时间总是好的,于是他收拾好好东西,做好准备去窗**钱,却在离开单人病房的前刻被老人拉住。
瘦弱爬着老茧的手抓住他,晦暗浑浊的眼珠盯着方知青,过了会,里面竟涌出一行热泪,沿着下巴啪嗒落下去。
像一场永不重演的梦,浸入儿时落在额头的雨滴,麦田里绿油油的颜色成了指引,东风顺着把眼泪吹散,泥泞的土壤里踩进双黑胶靴。方景伸出手,轻而易举把哇哇乱哭的人抱起来,拍着小孩的后脑。
“阿青,别怕,姥爷带你回家……”
“阿青,回家,回家……姥爷做排骨汤……”
老人掌心温热,抚在脸上茧皮磨得皮肤生疼,疼得眼泪忍不住流下,疼得方知青无法做出判断,直到视线里看到的不是方景的脸,是长期用药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不负责任,但他还是带方景离开,在离自己不远思花苑租了个小单间,他每天的任务做好饭去给姥爷吃,给人按摩讲故事。
这样一来回家的时间变得很少。
小猫买的东西也没时间看,他觉得对对方有点疏于陪伴了。
于是晚上,方景睡着后,方知青请了小时工阿姨,让她看着,有事给自己打电话,自己骑共享单车回了家。
小猫真的是个很好的宠物,没有因为安全感缺失就一直缠着自己,虽然很傲娇但也很好说话,有事情摸摸头就不生气了。
这一点让方知青近几天紧绷的神经得到罕见放松。
更重要的一点是方知青在前几天突然发现长高了一厘米还捡了五块钱大洋。
一年都没有改变过的身高,现在是176了,穿上鞋就一米八,裤腰往上提点视觉就183。
他很喜欢因为一些小事沾沾自喜,这是生活里为数不多让情绪有落处的方式。
对此莫羿表示不理解。
“一块钱而已,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方知青趴在桌子上,把一元巨款立在桌面,“可我已经连续三天捡到钱了。”
“总款不超过十块。”
“但七块钱就可以给你买一个大鸡腿。”
莫羿闻言选择闭麦,不打扰小朋友的兴致。然后,他开始思考如果把两元硬币换成百元大钞,方知青会不会开心地飞起来。
很快被否决。
方知青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也看不出来爱好,为数不多的快乐是被小幸运占据的瞬间,说直白点就是会因为占到小便宜而自喜,但真正给他便宜的时候又会推拒。
弱小,优柔寡断,不懂拒绝,感性,容忍是莫羿身为大橘对方知青的第一印象。
像一掐就断的草。
可这小孩又在某些时候会透出点狠厉,完全不符合性格的行为。
就像两天前莫羿大晚上偷偷去钓鱼,顺便从还在剧组的苏寻那里顺了两只鸡,准备回家做顿好的。
虽说死人不需要吃饭,但方知青有空就会给他做。他说,食欲物欲□□总要有一个,要是三个都不沾,那人生就没什么意思了。
主要还是他受不了方知青自己不怎么吃饭,大半夜泡泡面,天天吃得一点都不健康,瘦成那样,还没吃两口就不吃了去睡觉。莫羿每天傍晚定时开窗,警告,为了不再闻到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而努力,偏偏某人对自己拿捏地手到擒来,总是计划失败。
莫羿对此的解决办法是展示一下自己惊绝天人的厨艺,让方知青放弃对红烧牛肉面宠爱,然后狠狠爱上吃健康饭菜的感觉。
但他低估了两只鸡的战斗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厨艺。
于是,当天晚上,莫羿被在锅里,已经死掉的鱼跳起来烫伤了手,被四处乱飞的鸡总赏了三个**兜后感到不可思议,放下锅铲去抓,后果是锅炸了,可怜的鱼变成尸体粘在油烟机和墙壁上,动静让它的兄弟从水池子跳出来在地上扭曲爬行。
然后被回来的方知青站在门口目睹全程。
莫羿看着他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说没有后就走进厨房收拾东西,伸手把地上的鱼哥拿起来,超奇怪,那样很轻易就能从手里滑下去的东西却能在他手里稳稳拿住,然后,一声沉闷重响,筷子穿透鱼哥头部——
草鱼,卒。
莫羿记得方知青后来说的话,“小猫,我早上有给你做饭,你是不是不会用微波炉啊……怎么不和我说呢……鸡被你掐死了。”
而后的一个小时内,莫羿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一下比一下大的剁骨肉声,忍不住靠在窗边去看。
少年半垂着头,脸颊上沾着轻微的血,小臂因为大动作产生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手腕那么细,发起力来桌台都在晃。
他记得小时候还是个连锅都拿不起来的人,因为没拿稳勺子差点把自己烫到,要不是他身手敏捷挡了下,指不定方知青身上就要留疤。
到底做多少次饭才能达到这个熟练度。
莫羿一无所知,但方知青确是不让他进厨房了,原因是烫伤的伤口没有及时恢复,被看到了,到现在还对着一小块疤吹气上药。
“我真的不痛。”莫羿说,“而且这个很快就消失了。”
“那也要涂药啊……”
听起来似乎不太开心,连穿上新买的兔子睡衣都于事无补。不可以这样,方知青不可以不开心。
“方知青,别涂了,我带你去个地方。”莫羿想到什么,突然说。
方知青抬头,“马上要十二点了……”
“我就要去。”
“好。”
方知青没来过这个地方,在西丘,他基本每天的行走路线都很固定。像个木坊,在地下室里面,但东西大多都是金属,墙上还摆着很多枪械模型,桌上是一些图纸和小玩意。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酒味,不是小猫信息素的味道,要更烈一点,伏特加掺杂着白葡萄的味道,源头是手边的杯子。
方知青低头,显然是有人喝过的,旁边的几个五魔方还停留在被打乱的样子,看起来人刚走不久。
小猫应该和这里的主人认识,不然不会这么熟悉。
他自己站了会儿,等莫羿从里面出来,方知青把恢复好的魔方放回桌面,抬头看他拿出来的东西。
“这是……大炮吗?”
很高的黑匣子,看起来比自己还重。
“不是……啧……连个高椅子都没有……你先坐桌子上……记得把那几张图稿拿开……”莫羿“哐当”一声将匣子放在地上,“我研究一下……”
方知青搞不懂,自顾自看起桌上的图稿,线条简洁,一笔成型,造型像匕首,又像弯刀,下面坠着个十字链,旁边是凌厉的笔锋——气死你。
纸张借着光,后面透出点痕迹,方知青还没把它翻个面,就有双手鬼鬼祟祟摸上腿。
“?”
“腿抬起来。”
莫羿半蹲着,把方知青裤腿撩上去,后者出于本能往后缩了下,可惜没什么用,alpha骨节分明的手摸上大腿下方,接近膝盖的位置。
“之前说好了要赔给你的……”莫羿研究着,“你这个上面的金属杆上次差点被我修坏,螺丝松了好几个……”
“我没有感觉的……”方知青不习惯别人碰他腿,但他对小猫没有抵触。
况且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之前疼是因为天气原因,跟假肢没关系,这东西用了好多年,偶尔坏一下是常有的事。
“你传统假肢穿习惯了,这个东西改了传感器和微处理器,你刚换上跟以前的感觉多少有点不一样……”
方知青看向对方充满期待目光的眼神,全是对这个东西的欣赏,加上一直催促的话,莫名让他想到小时候方心曦带他去买鞋,坐在小板凳上刚穿上就被让站起来走走。
让蹲下,让跳一下,让跺一下。
“我觉得很好。”方知青对着莫羿笑了笑,“谢谢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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