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吵了。
没有老师的自习课简直是菜市场。雨还没停,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混着墙壁的霉味,让本就嘈杂刺鼻的后排更难坐下去。
方知青把垃圾桶往旁边踢了踢,捂住鼻子,把头埋进桌子,企图屏蔽外界一切联系。
这次考试成绩依旧不能入眼,至少中等这个范畴,是不能出现在方知青身上的。老师在前段时间就找他谈过话,询问他是否有认真学习,生活上是否有什么不便。
原因是前一年都是三好学生,今年降下来就不能代表班级上台发表感言了。
事实上,班级里成绩好的人太多了。方知青不是每次都拿第一,但却是每一次都替班级上台,手里总是拿着不属于他写的励志向上的话。
好像这些阳光由残疾人来描述就更有说服力一样。
“我始终认为,身体的局限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人生的起点,不是所有的奔跑都用双脚,而是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砥砺前行,成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光。”
方知青低头看着腿上的演讲稿,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他也不想成为校长口中全校的榜样。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死而复生。
方知青把演讲稿推回去。眸光注意到同桌手机上的时间——晚自习快要结束了。
宛区是桑县最穷,最迷信的地方了。
方知青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神婆坐在西瓜摊旁,周围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最有可能的是房区什么时候拆迁。
不明白有什么意义。这边的工程早就停了,所有人都知道。
方知青站在蛋糕店前。整个小区墙体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窗户大多没了玻璃,糊着发黄塑料布,要么就用木板钉死,留下沿墙爬满的霉斑。
大大的“拆”字早已被孩童的油画棒遮盖了,怎么还天天想着发财呢。
方知青扭头,走进店里,和老板打招呼,“许叔叔,我来取蛋糕”
是一个很平常的黑森林蛋糕,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裹了一圈巧克力碎。
“阿青,什么时候把小猫借我一天,家里多了好多老鼠,可愁死我了……”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叫许宋,英年早婚,蛋糕店开了十几年,平常对方知青很照顾,蛋糕也没收钱。
“不可以,它脾气不好,送它去捉老鼠回来肯定就不理我了。”
方知青拿起蛋糕,尝试了一下,还是太矮,没办法坐上前台的高脚凳,只能踮起脚,看着对方。
“我家里还有粘鼠板和电子捕鼠器……”方知青说,“我明天早上给你。”
“行啊……”许宋整理好后排货架,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方知青。
“这个你也拿着,小猫不是生日吗,让它多吃点,下次见我不许装高冷。”
小猫虽然以前是流浪猫,但一点也不亲近人,方知青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很瘦,喂东西也很少吃。
后来养了它,小猫出去还是不愿意理人,除了自己都不让别人摸,方知青觉得它以前肯定是个命苦小猫,所以才对人很戒备疏远。
“它都让你摸了,已经很喜欢你了。”方知青推门出去,说,“我下次求它给你摸久一点。”
袋子里是一个小猫形状的甜品和好多罐头,够小猫吃一个礼拜了,如果它不喜欢,可能还能吃一个月。
其实也不能算不喜欢,小猫大多时候都不吃东西,为此方知青还买过一个宠物交流按钮,小猫很有灵性,好像能听得懂话一样,只是每次问都说不饿。
不管什么食物。
方知青给它检查了身体,确定没有事才放下心。
推开家门,暗黄灯光亮起,没有见到小猫,方知青,把蛋糕和小礼物放下,先去阳台收了衣服。
小猫很聪明。平常方知青不在家都会自己出去玩,自己找地方晒太阳,有时候还能帮他买东西。小卖部的老板和周围的人都认识这只聪明小猫。
现在指不定在哪里玩呢。
方知青将衣服放进衣柜,把小猫的衣服也叠好,转身开始摆弄起蛋糕。
生日是小猫告诉他的,在一天晚上,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着过时的电视剧,方知青抱着小猫,上方的吊扇吱呀转着,盖过了一人一猫的呼吸声。
剧集播到结尾,忙碌了一天的主角在晚上收到了朋友们的生日祝福,眼泪放大在屏幕里。
这个时候小猫脱离臂弯,走到宠物沟通器面前,安静的房间里重复着声音。
“生日……生日……”
方知青起先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凑近,看小猫在点什么。
“生日……生日……要祝福……要祝福……”
方知青看着小猫跳到鞋架上,指着日历,爪子在上面挠。
“你要……过生日吗?”方知青试探性问。
小猫点点头,把日历推过去,方知青看到儿童节的日期被挠破,小猫仰着头,琉璃颜色的眼珠盯着他。
去年因帮忙的饭店加班,差点错过时间,今年还提早找了蛋糕的图片让小猫选,虽然小猫不可以吃奶油,但可以吃很多肉肉。
方知青把蜡烛放在蛋糕旁边,罐罐摆成一座山,心情好到学校的不愉快都可以忘记。
一切都准备好,方知青站起身,把门关好,下楼准备接小猫回家。
平常这个时候,小猫都会在麻将馆,因为老板很喜欢它,把它当成吉祥物养,每天都会给它一百块钱,让它呆久一点。
还没进门就闻到烟味,方知青走进去,四张麻将桌占了大半间屋,张松德脖子上搭着条本是白色的灰色毛巾,嘴里抽着支快烧到滤嘴的烟。
“叔,很晚了。”方知青说,“小猫要回家了。”
张松德闻言冲方知青笑笑,露出一口黄牙,凑过来,嘴里烟味糊了方知青一脸。
“阿青啊,你说你这一个人,还要照顾只猫,不如把它给我……”
是经常暗示的问题,方知青皱着眉把人从身上扒拉开,后退几步,语气平淡。
“它要是想跟你的话,这么些天早就不回家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每天下来找它,它肯定要回去的啊。”张松德把烟抵灭在桌子上,“我每天给它的钱都叼回去给你了吧,又不是什么品种猫,足够买了它的呀。”
麻将馆里温度比外面高,桌上碰的声音此起彼伏,洗牌的动静混着人声,脑子都是乱的,话也听不太清楚。
“叔,我明天把钱还给你,小猫就不用来了。”方知青提高了点声音,这里太吵了。
张松德摆摆手,正欲说些什么,老婆就掀开帘子从后面出来。
系着灰扑扑的围裙,端着个掉了瓷的铝茶壶,给旁边的人添上水后冲张松德踹了一脚。
“老打人家孩子的主意,怎么着,家里有个你还不够我照顾的,净找事。”说完,她拍了拍方知青肩膀,“阿青,别听你叔乱说,他就是瞎忙活。”
方知青点点头,侧身让了路,方便对方过去。
平常进来小猫就直接过来了,他也不会多聊。这么久,小猫看来应该是自己先回去了。
心脏猛然抽动一下,像在提醒方知青什么。
小猫是个暴脾气,遇到狗冲它叫会扑上去,大型狗也不例外,偶尔跑到太远的地方玩,遇到难免会吃亏受点伤,“不要打架”这一点方知青教了它很久也不听。
方知青走在路上,街道上门口的声控灯一闪一闪。他罕见的焦虑起来,思绪告诉他不该往不好的方向想,直觉却驱使他应该去寻找。
灾难化思维实在是个讨厌的东西。
小猫不在小区里。
方知青没跑几步就快呼吸不上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晚上的风太凉了,刺得眼睛生痛,流出泪来。
走到小区门口,断肢处因为用力开始抽搐,不存在的疼痛让人一步都迈不出去。
方知青弯着腰,半蹲在地上,想找人问,可附近的商铺早已关了门,卷闸门拉得死死的,除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什么也看不到。
身后突然响了一声车鸣,有人开车进来,他忍着痛让了地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怎么办啊,路上那么多车,那么黑,还有狗,要是出事怎么办。
早知道今天就把它关在家里了。
方知青坐在草地里,眼睛红得厉害。前面的小广告被吹到眼前,他抽泣着把东西撕碎,背面粘的动物浮毛掉在地上——方知青心脏倏地停了一瞬。
过了许久,方知青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走到前面店面门口,卷帘门旁是告示栏,最下面贴着几年前的告示,是小区内禁养宠物的内容,因为定期清理才露出来一角,风把内部吹得鼓囊囊的,只剩边角贴着墙体。
盯着字迹不清的广告纸,呼吸声微乎其微。像是某种预兆,他走上前,把广告撕下来,与此同时,一节东西从后面掉下,滚在脚边。
方知青蹲下身,是一截毛茸茸的动物肢体,他抬眼看到草丛里的几沓广告纸,颤着手掀开。
里面是小猫的肢体。
手上鲜血未干,方知青无意识地呆了一晚上,直到血液干成红褐色,太阳重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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