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南青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用上美人计的一天。
韩澈闷着不说话,颜南青生出退怯之心,她还是生疏了。
“是,我恨我的父亲,他不爱我的母亲,也未曾疼爱过我。”
听到这话,颜南青的脑子里不自觉构建出韩澈一个人在别院里的场景。
孤圆月,凄冷夜,没爹娘疼爱的小公子,只有依靠一纸婚书才能活下来的宋豫,这些年过得该有多苦。
韩澈松开握着颜南青的手,装作一副释然的样子:“这些事我过不了,但他不把我当做儿子,我却要把他当做父亲,现在我想要的,或许就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度过余生吧。”
颜南青皱起眉,这宋豫怎么油盐不进。
“宋豫,现在虞洲城的形式你也知道吧,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你的父亲?”
韩澈的手微微一动,很小心的抖动,却还是被颜南青捕捉到。
这人,果然还是在瞒她。
“王爷对皇位向来无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许是流寇现在还没平定罢了。”
颜南青明白了,没有找到证据前,韩澈不会同她摊牌,也因此,她也不再多说。
今日秦启出现,他背后跟踪的人应该就是宋承如,新婚那日闹出的动静,恐怕也吓得宋承如寝食难安。
更何况,那一日,城外还逃出去了人,宋承如只会加快他的动作。
颜南青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韩澈再次抓住手:“溪月,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话想问你。”
颜南青心中警觉,她转过身低头看向韩澈。
“什么话?”
“你是不是忘记了裴木乔?”
颜南青哑然,对啊,裴木乔突然跑去京都,肯定是发现了异常。她倒是没有从这个方向去想过。
通过她在明家得到得消息,裴木乔的父亲也曾做过刺史,又师从明风,因此,他就算是不能入仕,但刺史府偶尔也会让他去帮忙做些琐事。
这刺史府上下,定有什么她忽略的。
颜南青迟迟没反应,韩澈又再问了句。
她连忙答:“已经忘了。”
“所以,你现在对我可有男女之情?”
怎么会有人,直接问这种事?!
颜南青深吸一口气,她真想指着韩澈的鼻头问他是不是被情爱之事蒙了心,怎么重要的问题不问。
“等你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我便告诉你。”
话毕,她转身离开房间。
刚走出房间,她便感觉全身畅通,清风拂面,终于喘了口气。
靠在门边,她低头看了眼刚才被韩澈握住的地方。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这么个性格。
门背后,韩澈眼神聚焦在那扇门上,颜南青的身影隐约可见。
他嘴角的笑始终没放下,想对他用美人计,还是太稚嫩了些。
夜里,颜南青和韩澈也没说一句话。
但颜南青在吹灭油灯前,还是同他说了一句话:“明日回门,可别忘了。”
躺在榻上,颜南青却始终睡不着。她其实也并没什么好的身世。
毕竟都做暗卫了,又能有什么好的家世。
五岁时,因干旱,她跟着父母一路流浪至京都。
京都富贵迷人眼,她的父母也被蒙了心,为换取住所和粮食,她爹将她卖给人贩子。
五岁的她在这一路上已懂得要如何保护自己,在人贩子根据地里,当那人弯下腰准备将她带走时,“刺啦——”一声。
刀尖贯穿人贩子的胸口,他瞪大了双眼,不明白自己竟命丧一小娃娃手上。
更不明白,她手里的刀从何处而来。
答案其实很简单,她藏了一把折叠刀在鞋中。
这是她在路上捡到的。
鲜血溅在她脸上,浸湿她破旧裙摆,她跑到街上,满屋目的。
迎面撞上一少年怀中。
她就是这样入了兑泽。
在颜易安和陆城悉心引导下,她将往事抛之脑后,成为一个意气风发的暗卫。
想着这些事时,颜南青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
回门那天,韩澈和颜南青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颠簸,韩澈时不时撞上她。
“确之,你靠在软垫上,便不会坐不稳。”
颜南青特地戴了层面纱,在脸上点了不少疹子,她和明溪月身形相似,在明府内行走倒也没人起疑。
直到明霖语走到她面前。
“祖父唤你。”她神色不明,嘴角似笑非笑,身上香火味也更浓了些。
颜南青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书房。
明风书房很宽敞,中央摆着虞洲沙盘,刚进去,一阵微风袭来。
房内没有人,颜南青四处环视,最后寻个位置坐下,待会可要演上一番戏。
明风一进屋,颜南青连忙起身行礼,还没说话,明风先打断她。
“小姑娘,你不是溪月吧?”
颜南青抬起头,正巧,这书房的窗户没关,吹落她的面纱。
*
明府小姐的新任丈夫坐在堂前,府内各侍女都偷溜来瞧他。
他独坐在那,仿佛周身孤寂,眼睛被黑布蒙上,让人瞧见不由得叹息他的眼疾。
他静静坐着,听耳畔蓝雀鸣叫,鼻尖是花香。
黑布下他闭眼,不远处时不时传来侍女窃窃私语。
他睁开了眼。
眼前黑蒙蒙一片,但也能勉强分辨出景色,也不知宋豫平时是怎么忍受得住。
装瞎子常常让他做出些蠢笨的事。
比如成亲那天,他故意转错方向,再比如,踏进明府时,他特意被门槛拌了一脚。
但颜南青却对他不管不顾,只轻轻看他一眼,呵斥他身旁小厮一句便离开。
他低下头,把玩手中的玉戒,果然还是要诚实些。
只是有些事,不能从他的嘴里亲自说出来。
也不怪苏淮前世打趣他,舌灿莲花却哄骗不了别人的暗卫。
他轻轻叹一口气,那天夜里,她将在自己的暗卫击晕,他只好亲自动身去查陈王,却被认做苏淮。
如今想来,她今生作态和前世截然不同,又熟知他手下的人,昨日,还提到宋承如叛乱的事。
玩弄戒指的手骤然停下。
心跳得厉害,让他喘不过气。
他笑了笑,像是雪山冰雪融化,周遭侍女暗自惊呼,自家小姐果然嫁了个良配。
虽然是个瞎子,但容貌尚佳。
*
书房里,颜南青捡起掉落的面纱,脑子还在回味明风的话。
再抬起头时,她眼里充满警惕。
她怎么就忘了,当今圣上,不就在他谋划下,用自己兄弟鲜血铺就皇位之路。
他是上一届搞权谋的胜者,而她颜南青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暗卫,又怎么斗得过老狐狸。
恐怕,这替婚的把戏他早就玩够了。
明风笑着示意颜南青坐下,在她跟前落座,“我不知你身份,但能混入我明府,替溪月嫁入王府而不被拆穿,倒也有些本事。”
他试探道,“替婚,你是想过安生日子,还是另有所谋?”
他目光如炬,将颜南青伪装尽数剥下,叫她不敢隐瞒。
“这两个回答会得到什么?”她抗住明风充满压迫的眼神。
明风此刻已有些欣赏她了:“若是另有所谋,你我殊途同归。”
颜南青眉心微皱,“明家,才是陛下埋在虞洲的针。”
明风嘴角控制不住翘起,“既然知道了.....”
“既然是针,为何不捅穿这层布?”颜南青问道。
明风哑然,已经鲜少敢有人打断他,但颜南青所言又让他难免心虚。
陛下即位后,他察觉天子猜疑本性,未免明家毁在他手上,便主动请旨回虞洲。
临行前,陛下握住他的手,要他看着自家皇弟。
“承如天性善良,朕信他无二心,但难免虞洲有人挑拨。”
行舟事变后他的确怀疑其有陈王手笔。
秦仁责和陛下曾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论其亲疏,他和秦仁责不分上下。
他使计让宋承如误以为秦家作为陛下的眼监视宋承如。
故而,秦仁泽找来时,他当机立断定下明溪月和宋豫婚事以牵制宋承如。
但这些年陈王常来寻他讨论学问,醉心作乐,他远离朝廷,竟放下戒心。
就连虞洲封城时,他也当真以为是虞洲城外盗贼猖狂,刺史无能。
直到前不久,秦仁责再次找上他。
颜家暗卫组织在虞洲被毁,这内里,有宋承如手下人踪迹。
他这才明白,原来宋承如是一个有野心,也擅长隐藏野心的人,把他和陛下都瞒了过去。
他知道明溪月想离开,也不愿明溪月参与到这些事中,暗许裴木乔在虞洲布局。
只要明家有人在王府便可。
若是此人只贪图王府荣华富贵,那么他便抓住那替身的把柄,逼她做事。
所幸,颜南青不是普通人。
明风直截了当承认,“这针,没找到那层布。”
颜南青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有些事,我本该在溪月出嫁前告诉她,但我心中还有纠结,便想着等她回门时看她的情况再告诉她,既然她早已离开虞洲,我也就放心了。”
“是叫陆昭吧?”
颜南青点头。
“既然你要做明溪月,得了荣华富贵,就要付出代价。明家与宋豫定下婚约,的确是为了护住宋豫的命,当年行舟旧事,是我有所疏忽,秦仁责也察觉到宋承如狼子野心,想来应该早就告诉宋豫,你要做的,便是帮他对付宋承如。”
颜南青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吃惊,想到昨日他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颜南青心里没来由的一会烦躁。
她只当自己是受不了一切向着失控的方向。
“但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又如何能帮宋豫对付陈王?”
“就凭你武功高强,你不是普通人吧,京都那几个小娃娃里,会想到派人来虞洲的,应该也有永安侯了,你是兑泽的人。”
颜南青只觉自己的一切在这帝师面前都已无处遁形。
倘若她答应了,这便是属于永安侯和明风的合作,虽然对于侯爷来讲百利无一害,但颜南青想到前世的颜家,就败在一个“忠”字上。
陛下多疑,如果这些事被他知晓,他是否会疑心颜家不臣之心。
明风看出她心中顾虑,说道:“放心,这合作与永安侯无关,没有人会知晓,你只需将你探得的消息告知明家便可。我手上无兵,要揭穿宋承如的阴谋还需要外援,若是有机会,你寻个理由去刺史府一探。”
这也不算是亏本买卖,既然是属于她颜南青和明风的合作,那她便可要些条件了。
“祖父的算盘打得很响,只是我能从这些事里得到什么?”
明风爽朗:“你这小娃,想要什么?”
颜南青装作努力思考一番:“听说明家钱庄遍布大晋。”
明风拿出一张纸,毛笔沾上墨汁,“要多少钱。”
颜南青笑弯了眼,“五百两,这钱先放你这儿,也算是你我交易。”
“予你一千两。”
拿到银票,颜南青想到明家的嫁妆:“祖父,那些嫁妆如今被陈王存放在库房里,恐怕......”
“放心,我虽远离朝堂,但和朝中还有联系,若有人动那批嫁妆,这消息很快便会传回京都。”
“不知京都的人是谁?”
明风笑笑:“小姑娘,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
从书房里走出来后,颜南青先去寻了韩澈。
见他一个人坐在大堂里,颜南青悄声走到他身后,还没出声,便被他发现。
“溪月,和帝师谈完了?”
颜南青气馁地在他身边坐下,靠在椅子上,注意到不远处偷看韩澈的侍女们:“看起来你很招人喜欢。”
韩澈不解:“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我明府有许多小姑娘来看你,连活也不干了。确之,你可有想过你生的什么模样?”
韩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不能看见,但也能在脑中想象一二。”
“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韩澈认真思索一番,把手伸过去:“让我试试,我便能知晓了。”
颜南青一掌拍在他手上:“登徒子!”
明霖语刚进来便撞上这一幕,她笑着说道:“姐姐,祖父请宋大公子去书房一叙。”
颜南青应下,把盲杖递给韩澈,站在一边看他自己站起身,又上前把手递给他。
去书房的路上,韩澈靠近颜南青,悄声问:“我看不见,自然只能自己去感受,你问我你长什样子,难道我随意乱夸一通你便会开心?”
颜南青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是,你便随便夸夸,只要是好话,我都会开心。”
韩澈握住她的手,颜南青还没来记得提出意见,韩澈先止住她的话:“我们是夫妻,放下扶着你时,总觉得你像是我的小厮。”
颜南青也不挣扎,任凭他牵着自己。
韩澈的手微凉,但并非是那种冰冷地刺骨的冷。
颜南青却满心都是明风为何要寻韩澈,看来,前世里,也有明风的参与。
韩澈有太多事瞒着她,今晚她就要仔细问上一问。
“我看不见你,但我觉得你定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气质脱俗,不管是男子或是女子都比不上你分毫。”
颜南青打住他的话:“怎么开始把别人也拿来比较,你见过多少人,又怎知我比得过天下人。”
“我见得人不多,但你在我这里,与旁人很不同,就是因为这不同,所以我觉得很多人都不如你。”
颜南青觉得他再说下去自己便要引起公愤了,这人定是那些话本子听多了,学会油腔滑调那一套。
她要是这么好,前世又怎么会被颜易安算计。
韩澈也适当停下话语。
自从见到颜南青后,他便觉得她比很多人都要好。
她从前总是很快乐,出任务时果断狠心,爱恨分明,为人豪爽,从不犹豫,虽然是个暗卫,却像个太阳。
一个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却能发出光,这样多好。
*
颜南青守在门前,无聊得开始数书房外的桃花。
明霖语晃晃悠悠来到她身边:“怎么样姐姐,在王府可以不适?”
颜南青笑着回道:“多谢霖语小姐关心,我在王府并无不适。”
“你可知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是什么感觉?”
颜南青摇头:“不知。”
明霖语长叹一声:“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并非是个普通姑娘,只可惜我那傻姐姐一心只想逃婚,旁的事便看不真切。”
“祖父和你说的话我也不多问,我来见你,是想让你解个惑。”
颜南青歪头看向明霖语:“没想到,还有霖语小姐也不明白的问题。”
“世界之大,又有哪些问题能问得清,今日看你与婚前大不相同,我想问问阿昭,你可会害明家?”
颜南青摇头:“自然不会,我也和姑娘透个底,我来明府的目的从未改变,一直都是为了讨个生计,溪月姑娘要我替嫁,我也是为了报姑娘知遇之恩。至于我之前的身份,其实我是个杀手,可我不愿意杀人,便从组织里逃了出来。”
本以为明霖语会被自己的话吓到,哪知她像是见到什么新奇事物般,仔细观察起颜南青来。
颜南青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
做道士的,都这么随心?
“那,你之前是哪个杀手组织的?”
大晋有两大杀手组织,一个是暗星阁,总部在京都,一个叫随缘,这组织行踪不定,颜南青前世也查过这叫随缘的组织,真是一点痕迹也遇不到。
“暗星阁。”
明霖语两眼放光:听说暗星阁有二十四个顶尖杀手,你是?”
颜南青摆手:“我哪有这能耐,我就是个小杀手,在阁里没什么在意,平时就接点很低级的任务。”
“好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你的行踪,你在王府要多加小心,过不了多久,等虞洲城接了禁闭后,我也要出去云游了。”
“那你祖父怎么办?”想起书房里明风的样貌,他现在身体硬朗,但前世几年后他会患上一种奇怪的病。
明霖语抬起头看了眼天空:“昭啊,你知道我们明家为什么女子都跑出去了吗?”
颜南青摇头,她也跟着明霖语抬起头。
今日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下白云堆在一起,就像时落了满地的梨花被扫在一起的样子。
“因为我们都被明家这两个字困住了,我们拼了命也要离开这牢笼,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姑姑是,我姐姐是,而我,也是。”
“倘若我祖父身体越来越差,我便把整个明家一起带上,他前半生困在京都,后半辈子困在虞洲,一辈子去的地方太少了。”
颜南青看了眼明霖语,她哪有个道士的样子。
“明霖语,你真的醉心道家吗?”
明霖语冲她眨了眨眼:“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就只背过这么几句,但也够用了。”
她又晃晃悠悠离开,颜南青盯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笑。
明霖语是个妙人。
你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们假装不知道,借着这个理由相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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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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