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澈离开宴席时,宋承如身边的小厮跑来扶住他。
“二公子,王爷让我带您去新房。”
宋豫在别院的下人并未一同入府,王府管家说是这些人不熟悉王府规矩,调教起来麻烦。
如此一来,反让王府中没有认识宋豫的人。
韩澈搭在这小厮身上,杵着盲杖让他带自己往前去。
去新房的路上有道长回廊,眼下夜深,客人都在前厅,走在这条路上,只能听见盲杖敲打地面的声音。
三个黑影从廊上悄无声息跳下,小厮稳住脚步,带领韩澈继续前进。
剑出鞘,月光反射在韩澈眼纱上,他仿若未觉,继续跟在小厮身后。
三把剑齐冲向他,韩澈倏地停下脚步:“小凳,可是要下雨了?”
三个人停下脚步,互相交换眼神,决定不做不休。
就在三个人犹豫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呼唤。
再一阵风过,三个黑衣人瞬间消失。
小凳额前已经冒了冷汗,他笑着回道:“二公子怎么突然说起这话?”
韩澈笑笑:“方才好像起了风。”
“表兄——”
秦启的声音越来越近,韩澈再次停下,转过身。
“二公子,是秦家公子。”小凳不动神色把匕首藏回袖中。
秦启手中带着一壶酒跑到韩澈身前:“表兄,可让我好找,方才席上没来得及和你搭上话,找来下人寻你才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去新房了。”
他身后跟的侍卫把杯子递上去,酒刚倒出便溢出酒香:“表兄,这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好酒,特地带来给你。”
“快尝尝。”秦启把酒杯放进韩澈手中。
他紧紧盯着韩澈,神情期待。
秦家的酒和寻常人家的酒不同,这酒要更烈,但也更醇香。
这些酒曾经都是给将士喝的。
当年秦仁责辞官后,陛下将秦家旧部一分为二,一半驻守印崖城,一半远赴北方边疆。
从此以后,秦家便不再酿酒。
秦启带来的这壶酒,应是秦家酒窖中为数不多的库存。
韩澈笑着将这杯酒饮下,这酒,比幼年时要苦些。
“秦启,多谢。”他淡淡说道。
谢的不止是这杯酒。
秦启把剩下的酒均数交给韩澈:“今日是表兄的大婚,我却在街上和王爷府上的人起争执,这酒就算是我给你的赔罪,表兄不要往心里去。”
“只是可惜,我那些财宝都沾了金汁,本是我爹让我带来给你的。”他叹息一声,悄悄看了眼韩澈神色。
韩澈哪里不知他的意思,轻笑一声,把酒壶放进怀里:“秦启,金钱不过粪土,再者,你也说这些东西是送给我的,无碍。”
秦启还想问什么,瞥见小凳,便咽下。
“表兄,我们多年未见,我有许多事想和你说,我跟着你去新房吧。”
小凳却突然出声:“秦公子,王府新房不能擅闯。”
秦启眼神冷下:“我送我表兄去新房门口也不成?”
秦家和王府关系本就紧张,听秦启变了语气,小凳不敢再阻止,只好走在两人面前引路。
韩澈拉住秦启的手臂向前走,秦启突然一笑。
“表兄,我突然想起幼时,你和韩表哥来我家,你怕生,便一直抱着韩表哥,我爹还说,你这般怕生,怕是以后连媳妇都讨不上。没想到一转眼就十几年过去,你竟成了我们秦家小辈中最早成家的。”
韩澈脸上难得显出温柔之色,若是被颜易安瞧见,估计第二日便要请大师给他驱神。
宋豫幼年娇弱,而他常常被秦家大姑娘说少年老成,而秦启,就是个混世魔王。
这魔王现在小心翼翼扶着他,生怕他哪里磕着撞着。
快走到门口时,秦启终于问出他憋了一夜的话:“表兄,你这眼疾,平日里还疼吗?”
韩澈摇头:“我这双眼早已和我这身体剥离,又哪里会疼。”
秦启蹲下仔细打量韩澈手中盲杖,他皱眉抬头,看向韩澈眼纱。
盲杖轻轻敲了敲:“秦启,可还在?”
秦启站起身,眼神不明,他扫了眼小凳,见他低着头站在一边,这才明白,为何阿爹一定要他来虞洲。
敲了敲新房门窗:“表嫂,我把表兄带来了,今日冲撞表嫂喜轿之事,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不,便亲自将新郎带来了。”
颜南青坐在房内,听见秦启的声音,她再次掀起盖头一角,门口有两道人影。
“秦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小事而已。”
秦启拿起韩澈的手为他指明房门在何处:“表兄,表嫂真是给我妙人,我便不打扰你们。”
走时,秦启见小凳也想跟上去,他连拉住他:“你这小厮,主子睡觉你也要跟去?”
小凳自知今日已错失良机,只好退回:“秦公子见谅,王府多年没有喜事,奴也是冲昏了头。”
秦启拉着小凳骂骂咧咧离去。
韩澈却不敢打开这扇门。
拜堂时他还不确定,方才秦启这么一闹,他已明了。
颜南青察觉韩澈站在门外,以为他是因为眼疾不便进门,正想站起身,“吱呀”一声,房门已被打开。
她低下眼看向双手,但韩澈进屋后,先在桌旁坐下了。
她也不说话,不就是等吗,她能等。
她向来不喜欢先发制人。
终于,韩澈动了。
盲杖敲在地上的声音逐渐增大,韩澈在她面前站定。
他试探地问道:“明姑娘可是自愿嫁给我?我知晓你和裴公子之情。”
颜南青怔住,莫非传言里的宋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前世她的确没听说过有关宋豫妻子的事。
“宋豫,我的确心念他人,嫁于你,也是念着祖父年纪大了,我不忍让他伤心。”
“姑娘入王府前难道未听明帝师说过?”韩澈忍着笑意说道。
藏在盖头下的眉头拧了起来,这段时间明溪月和她说了许多明家事,王府事,但唯独没提过明风和她说过什么。
“姑娘放心,我现在不会对姑娘做什么,祖父当年定下这婚事,是为了保我性命,也是给我一个未来能回王府的机会。”
颜南青皱了皱眉,这婚事为何能帮宋豫回王府?这婚事又如何能保他性命?
倒真让颜西深猜对了?
但既然他说这婚事不作数,她伸手想将这盖头掀开,一只手抓住她手腕。
“好歹也算是我和姑娘第一次成亲,不如便让我掀这盖头?”
这宋二公子到底想要什么?颜南青放开手,估计她这一生也就成这么一次亲,走完这仪式吧。
有什么奇怪的念头闪过,颜南青还没来得及捕捉,眼前红布掀起,面前人身穿婚服,眼上果然如她所想,蒙着一段红绸。
也不知是这红色更衬人,还是他衬这红色。
近距离看着瞎眼公子和那日一楼之隔相看,果然有差距。
颜南青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他的皮肤很白,有种病态的白。
这种白,她只在韩澈身上见过。
而现在她用仰视的角度看他,让颜南青再次想起韩澈。
她把手挡在眼前,遮住韩澈上半张脸,眼前的面容即将和记忆里的重合。
这脸突然动了。
他扶着床坐在颜南青身边。
颜南青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花香,花香里还混着酒气。
颜南青起身将桌上的酒拿来,“宋二公子,既然你我达成做假夫妻的协议,我们便干一杯,作为约定。”
早在韩澈进屋之前,她已经在酒盏中放了迷药。
但韩澈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这是秦启从秦家带来的酒,这酒比你手中的要好上一倍,不如便试试?”
颜南青笑容微僵,今夜若不把韩澈迷晕,她如何出门。
虽然知晓宋豫未来会对付宋承如,但颜南青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力。
颜南青接过他手中酒壶,把酒倒进玉瓷杯中,先自己饮下,这酒一入喉,颜南青便感到一阵甘甜:“宋二公子,这酒果然很好。”
仗着韩澈看不见,颜南青又混了些已经有迷药的酒在杯子里,递给他。
韩澈浅笑,将手中那杯饮尽。
“宋二公子,既然你我婚约不作数,那你可有什么打算?”颜南青试探道。
韩澈的盲杖靠在床边,他的前膝轻轻靠在颜南青裙摆上。
窗户露出一条缝,轻风悄悄吹进。
他的眼一直落在颜南青发上。
她今日墨发散下,披冠戴霞,浓妆艳抹,指甲还罕见的做了丹蔻。
方才坐在桌旁时,他已经想好,要和颜南青慢慢来,和她保持距离,让她先知晓真正的他。
但现在坐在她身边,韩澈又突然变了主意。
人果然是,近一寸,便想要更近一分。
“明溪月,我何时说过这婚约不作数?”
颜南青愣了愣,的确,他方才并没这么说,但他明明就这个意思。”
“宋二公子,你不是说,这婚约可以保你性命?这不过是明秦两家互相利用而已。”
韩澈轻声一笑:“姑娘便说说,我一个没了母亲,又不受父亲宠爱的王府二公子,能给明家什么利?秦家又能给已是首富的明家什么利?”
“还是说,明姑娘竟心善如此,愿意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换我一个陌生人的命?”
“既然姑娘已这么好心,不如便好人做到底,忘掉那裴木乔,好好做王府夫人。”
“又或者说,姑娘本来已和裴木乔分了手,但今日瞧见我是个瞎子,便生了嫌弃之意?”
颜南青被韩澈这接连几番话说得呆在一边,这宋豫怎么这么难缠,他怎么这般......偏执?这般阴晴不定。
和他那表哥一样。
想起宋豫身世,当年他去别院估计也就七岁,母亲亡故,父亲怨恨,他又瞎了眼,被宋承如丢在别院不管不问这么多年,能健健康康长大到成亲的年纪,的确不容易。
养成这么个性格,倒也没问题。
她虽然也身世凄惨,但她幼年时还有颜易安和陆城,还有一群兑泽好友,也就免去了成为一个冷酷不经人情的暗卫命运。
想到此,颜南青搭上韩澈的肩:“宋豫公子,我并没嫌弃你的意思,我祖父和你祖父定下这婚事时,你我还是个孩童,明秦两家是世家,互相利用这词,的确是我用错了。”
“但你也知晓,我明家虽然世代从文,我祖父更是前任帝师,但我明家的姑娘却个个偏离世俗,离经叛道,我姑姑,我妹妹,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而我,”颜南青顿了顿。
而明溪月,不但逃婚,还找了个人替嫁。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我虽没有这些奇异的想法,但我自幼便觉得,我若是成婚,便一定要嫁给我我所爱之人,所以,宋豫公子,并非你不好,只是我对你并无爱慕之情。”
并非你不好。
韩澈眼前戴着红色眼纱,睁开眼,整个世界蒙上一层红色,他的眼落在二人衣摆相交的地方,看得不真切,恍惚中,他们的衣服已融为一体。
颜南青的手突然撑在身侧,她洁白的手也被眼纱蒙上一层红,就好像沾了血。
“明姑娘,你说的所爱之人可是指裴木乔?可他若是爱你,又怎么会临阵脱逃?把你一个人留在虞洲?”
这番话说出来,连韩澈自己都差点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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