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青城莫府多了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老爷,有人自称您的朋友,说要见您。”
“朋友?”莫青钧题字毛笔一顿,而后又不慌不忙落笔,描完一横,才道,“哪个朋友?”
“是位年轻人,穿得轻便,像是江湖来的。”
莫青钧眉头微微一皱,一时间想不出来能自称他朋友的年轻江湖人会是谁。
好在门房给出了关键提示:“他说他姓萧,您今日还想请他辩论来着。”
“是他?!”莫青钧惊诧。
见府邸主人有印象,门房也松了口气,看来府外年轻人所说不假,莫老先生的确认得他。
“来人,备茶。”莫青钧朝着前厅走去。
但有人比他先到一步。
“呦,莫大师,晚上好?”
莫青钧眉毛抽动:“萧二十四?”
老头子看了眼蹲坐在凳子上,毫无礼仪可言的客人,又扭头看向府邸正大门的方位,一时间本就带着火气的眉毛动得更加急切。
“你敢闯我宅邸?”
“习武之人,等不得那些臭规矩罢了。”季宕坦然承认,“你那门房腿脚太差,反正早晚要进门,不如我先一步来喽,还省了他的功夫。”
“啊……”季宕瞥了眼莫老头的身后,笑了,“看来,是我寻思不周,又害得这兄弟多跑了一趟。”
“老爷,门外那人不见……诶?”门房疾跑过来报信,刚刚开门未见人影,怕是等不及离开了莫府,却不想自己刚见到莫老先生,就找着了失踪的年轻人。
“是他!”门房松了口气,“这位就是来拜见您的朋友。”
而后,刚松完的气又骤然吊起,意识到此人大概率是闯进来的。
门房白了脸色。
莫青钧:“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门房苍白的脸色又有了好转。
季宕乐得开怀。
“你存心捉弄人,这便是你找老夫的缘由?”莫青钧冷哼一声。
“失算,失算。”季宕笑着摇头,“改日我提两壶烧刀子,给门房老弟赔罪就是。”
莫青钧:“哦?这么说,你还是个明事理之人?”
“您这话说的,可真伤人心。”季宕摆了下手,“罢了,我小年轻不跟你将入土的老掉牙计较,敬重长辈人人有责。”
“何来敬重?”
“我暗夜应邀而来,不惹得莫老先生与萧家横生事端,还不够通情达理?”
“你自当来应我的邀,处理好这些身后事,本就是你应尽之责。”
“得了吧老头,我要是不服气把你告给萧渡,你猜今晚站你门口的,是我还是一队死士?”
莫青钧:“……”
“哦,也可能真是我。”季宕寻思道,“只不过不是好说话的我,是拿着任务条要杀死你才能返回的我。”
“萧二十四。”莫青钧又盘算了一遍他的名号,“你当真叫萧二十四?”
“这还有假?”
“没有别名?真名?或者行走在江湖的假名?”
“有个庄周梦蝶梦到的虚名,你要听吗?”
“哼!我要这编来的敷衍有何用!”
“那就没了。”季宕摊手。
恰好此时,茶到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茶,不是酒,现在初春时节,已不是寒冬。”莫老头无语道。
“我知道。”季宕端着茶盏,“只是在回味些许自我。”
“暗卫也有自我可言?”
“怎么没有?我们暗卫生来也是人,也是有天地认证的身份的。”
“俯仰由人的一把刀,何来天地为证?凭何叫天地作证?”
“天地若是有私情,便不是天地。既然无情,便是无私,看人,看事,皆有存证,荒草枯荣,人情变故,总有你不认可的,却是祂允许存在的。”
“你想说,即便是暗卫,也有一颗向善的心?”
“有心便是有心,管他向不向善作甚?难道你莫大师教书育人多年,膝下尽是好徒儿?”
“哈!逞口舌之利。”
“是你要辩,我便辩喽。”季宕换了个坐姿,不再蹲坐,一屁股贴于凳面,却是潇洒利落。
盏中茶水满盈,却不见洒动,好似刚才那般大幅度动作只是幻觉,其实这杯茶一直被握于端坐之人掌中。
“你不像个暗卫。”莫青钧道,未免误会他又补充,“不像萧家的暗卫。”
“看来,老先生知道萧家家主为人。”
“你找白落生打听萧渡,可白落生也不是生来知之,他自然要问我这个常年居于青州的老头子的。”
“哦?”季宕眼睛变得清澈了。
他是真没想到他前脚刚问的白落生,后脚就被白老弟拿去问莫老头了。
“那老先生可有所指教?”事关萧渡,季宕终于拿出了该有的态度。
“这声老先生,可有几分真心?”
“十分真心,九分真情。”
“剩下一份真情在哪?”
“在我对老先生诸多废话的不耐烦里。”
莫青钧:“……”
这臭小子!
“欠打!”莫青钧轻骂道。
“您说的是。”季宕点头应是。
“真不知你是如何逃过萧渡摆布的,真是时也命也。”
“看来您也认同,萧渡命里该有我这一劫。”
“哼!”莫老头又是一声冷哼,不做表态。
季宕双掌合十,恭敬万分:“还请老先生赐教。”
真是能屈能伸没脸没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浪子。
莫青钧眉眼逐渐柔和,被刺激的心神也渐渐平复:“你的确能从我这里知道不少东西,就连白落生都买不了我的阅历。”
“但我如何能保证,你不会出卖我这糟老头子,不会让萧渡有理由置我于死地?”
莫青钧很清楚,自己太过年迈,又见识的太多,作为青州新登顶的一把手,萧渡早就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可莫青钧毕竟是有底蕴在身之人,若萧渡拿不出一个服众的理由,他的暴政会彻底激发群愤,再雷霆的手腕也压不下舍生忘死之人。
“我的主子是萧家的七少爷。”季宕直言道,“而萧渡,是我主子在萧府最大的敌人。”
莫青钧挑眉:“这事萧铭辞可知?”
“他不知,但我看得出来,主子也有要挣脱的心思,只是他自己还未曾……”
“胡闹!”莫青钧大喝一声,“我凭甚要因你一个虚妄念头便搭上性命!”
“听我说完,只是主子自己还未曾找到可以实践的路。”季宕语气沉稳,与愤怒的莫青钧一前一后对比鲜明。
季宕注视着怒火未消的老爷子:“这世上总要有人铺路,有了路,才会有更多人愿意跟上。”
莫青钧哑了半晌。
“奇哉,怪哉。”老爷子感慨道,“这世上怎会有如你这般的暗卫。”
他不是没听过这副大义凛然的说辞,但说给他的人尤其尊贵,执掌天下九州,非寻常人心性。
而现在,他又听见了这夸张到与天地相称的说法。
九州君王也曾是个少年人,也曾端着满腔热血给他看,只是那时他享尽前朝荣华,不信那少年郎能撼动天地。
如今,又一个少年人端来热血,目的不同,却也是要推翻一个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
“你可知,天下第一剑?”莫青钧突然道。
季宕皱眉。
“天下第一,风云剑。”
突然,季宕浑身发麻,有种奇怪的情愫在周身翻涌,直冲心窍。
只是莫青钧已然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没能注意季宕一瞬间隐去的微妙反差。
“那剑客曾于一个月前登上青州城墙,说是应萧家主的武约,前来会上一会,只是萧家主色厉内荏,早就出了青州城,风云剑在墙头上坐了一天一夜,等不到人,姗姗离去。”
“半月后,人们突然发现,那风云剑竟在九州没了踪迹,算来算去,失踪伊始竟是发生在他离了青州,往后再无人遇见。”
“前些日子,有人在青州城外找到了风云剑,不是其人,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把剑,剑断成了两截,树枝上挂着碎布,正是风云剑常穿的那身衣衫所裁。”
季宕越听神色越凝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眉心已然蹙出纹路。
“虞山来人,收走了那柄断剑,虞山首席天剑流一语断定,摧剑之人用的是霸道武功,巧剑是被生生掰断的。”
“巧的是,旁人不知,我却知晓,这青州城内,正有一人习的是霸道武学,一手摧枯拉朽掌法出神入化。”
季宕明白了他所指是谁:“萧渡。”
“你是说,连天下第一的风云剑,都折在了萧渡手里,我不该如此轻视他。”
莫青钧点头。
“可你怎么证明是萧渡……嘶。这风云剑可是曾得罪过萧渡?”
“得罪甚广。”莫青钧再次点头。
那便不用质疑了,按照萧渡那爱使阴招睚眦必报的性子,干出这事实在是不奇怪。
“可我想不通。”季宕又陷入盲区,“他既然有击败风云剑的本事,为何不扬名出去?”
无需谁来解答,季宕自己开始推测答案:“这人心思缜密,阴邪狡诈,又好面子不许人点评,背地里恐怕酝酿着不为世俗容忍的阴谋,若是透露出去,引来敬佩风云剑之人的报复,他想筹谋的秘密便难以隐藏……而且,他习的霸道武学本就不为人知,对外他早已藏私多年,报复仇敌不急于一时,许是风云剑无意窥探到了他的小手段,但风云剑本人还未察觉,萧渡怕他反应过来,便先行一步灭了口。”
“如此说来,那城外必然不只是萧渡一人迎战,风云剑中了埋伏,死得蹊跷,那萧渡又早早离开青州城,许是已经埋伏在风云剑离去的路上了。”
“可为何那里只剩一柄断剑?风云剑人呢?”
莫青钧摇头:“人已经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风云剑季宕去了哪里,没人见过季宕的尸体,虞山说他们的小师弟已经死了,那九州只能承认风云剑死了。
难道季宕的师门还能盼着自家人去死不成?
思及此处,莫青钧长叹一声:“唉,可惜,叱咤九州的风云剑,已是过去式了。”
谁能想到他一个老头子还未见上这风光浪子一面,就先一步听说了他的死讯呢。
多可惜,岁月太不近人情。
多可叹,未相识时人已逝。
万般皆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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