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侵入了我的精神图景，那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澍下意识抬手覆住了自己的侧颈，猎人长袍的领子高而挺括，涂抹着蜡层的皮质十分厚重，穿在身上分量十足，可以在与阴暗之物的战斗中提供一定的保护。
但现在她并没有在战斗中，她的掌下是一片与露娜后背相似的瘢痕，狰狞的肉芽覆盖在她的脖颈上，那里原本有着一小块标记。
——属于最初哨兵的等级标记。
“姐你咋了？”露娜看着她骤变的神情，脱口而出：“不会是刚才你咬人了吧？”
澍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她过分关心的脸，并感觉从她口中说出如此离谱的猜测并不奇怪，甚至很正常，在怀疑自己的精神是不是被她在无意之间污染又或者是同化的同时，她的表情也已经恢复如常，冷淡地说：“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但是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保护，倒不如说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跟着我只会更加危险。”
她这话虽然直白难听，但却也是客观事实。
从如今的种种情况来看，她现在不仅是被反抗军的人监视着，还被那名审判官给盯上了，她不知道那一滴血究竟有多大的作用，很显然对方的精神力在自己之上，在她过往所见之人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她的精神屏障于她如无物，她出入自己的精神图景如置无人之境。
这种无形的威胁所带来的恐惧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更为可怖的是她的身体竟然没有出现任何的排斥反应，要知道哪怕是普通的哨兵在经历被强行入侵精神图景之后，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失控和暴力行为，严重者甚至会直接激发兽化，再也无法回到人类这一边。
所以她们才会被视为亵渎之人，因为她们脆弱的精神随时徘徊在人与兽的边界。
她的自我还能保持多久，澍对此并无过分的信心，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不过是一缕游荡的幽魂，既没有来处，恐怕也不会有安息之地，但至少在消亡之前，她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看着她掀帘离开的背影，露娜站在原地严肃且严谨地琢磨了一下。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拒绝，但实际上是女侠姐在关心我啊！她怕我跟着她有危险，自己保护不了我！
而且你看，她用的字明显比以前多了，说明她心里有我！
如此一通分析，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踮着小碎步就跟了上去。
好在澍并没有走远，正排在领取食物的队伍后面，队伍的人数并不多，似乎大部分的乘客现在还留在火车上，下来的那些也还在接受检查，从二等车厢下来的那条路线的检查速度也明显更慢。
露娜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很快就排到了她们。
几张横置的长桌上摆放着竹筐，筐中都是用牛皮纸包好的食物，临时充当打饭大姐的守卫耐心地介绍道：“这是燕麦煎饼，这里的是农夫三明治，这些是牧羊人派，酒桶里的则是今年的新酿，也是我们伊尔维特城的名物，维特酒！度数很高，小孩子可不能轻易尝试噢~”
澍指了指中间的竹筐：“一个农夫三明治。”
守卫微笑着问：“不来点酒吗猎人小姐？”
伊尔维特城中有探险家协会的驻点，雇佣市场常年兴盛，所以猎人在这里并不罕见，对瞳色的歧视也不如一些闭塞的小城邦那样严重，干她们这一行的有今天没明日，饮酒是常事，食量也往往大得惊人，凡是有协会或是猎人工坊驻扎的城邦都见怪不怪了。
澍也无心解释，只接过那只牛皮纸包：“不了，谢谢。”
露娜从她身后冒出头来：“请问一下美丽温柔又强壮可靠的守卫姐姐，这里所有食物我都可以免费领取吗？还是一个人只能限量拿一份呢？”
“哎呀，你可真可爱。”守卫捂嘴笑了笑：“普通人的确是限量的，不过可以偷偷多给你一些，你长得和我的女儿很像，她也有一双和你一样漂亮的眼睛，在伊尔维特城我们最喜欢吃饭又多又香的孩子了！”
“真的吗！姐姐你可真好，也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请给我每样都来一份，酒就不要了！”
在一旁被勾住胳膊无法离开的澍：“……”
你的家人指的是亚空间里的其他邪神吗？
在回火车的路上，露娜便已经急赤白脸地吃完了燕麦煎饼和半个牧羊人派，两腮鼓得像个球，嘟嘟囔囔地说：“唔说这里的嚯食也太好惹，免费的饭量都给这么大，味道也那么好，简直就是天堂啊！”
天堂又是哪里？
澍瞥了她一眼，一会儿功夫那足够成年人巴掌大的厚实肉派也几乎进了她的肚子，对于这么小的身躯却有这么能装的胃囊她多少感到了一丝惊讶（并且对那些邪教徒的财力打了一个问号）。
“伊尔维特城是北境第二大城邦，领土平坦肥沃，农业发达，盛产粮食和肉类，酿酒业也十分发达，所以被称为喧嚣之城。”
这也是这里主要信仰为大地母神的原因，丰收与生死乃是大地母神的权柄。
“被称为喧嚣之城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我们这里民风比较彪悍，每年都有许多节庆的日子，居民走上街头，分享食物、畅饮美酒，彻夜喧嚣欢乐，很是热闹。”
没想到车厢里还有其他人在，一名身穿便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士回过头替她补充道：“可惜现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样的彻夜狂欢已经没有了，黑夜是危险的，对任何城邦而言都是如此——噢顺带一提，如果算上农牧领土面积的话，现在的伊尔维特城应该是北方第一大城邦才对。”
她放下随身携带的硕大提箱，伸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地教会的注册心理医生，来提供一些帮助，虽然对你们这样的超凡者可能作用有限，需要来点理性阻断剂吗？”
露娜好奇地探头看了眼，在她手边开敞的提箱中塞满了药剂管以及其他奇形怪状的器具，看起来像是凿子锤头甚至还有小号的手持锯，她不由打了个寒噤，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的人对心理治疗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误解。
乌鸦将手边的两管淡蓝色药剂一饮而尽，对澍说：“你最好也来一点，菲消耗很大，今晚恐怕醒不过来。”
理性阻断剂是接触污染物后的应急品，普通人使用后可以消除污染物的相关回忆，从而减少阴影的残留影响，对于超凡者而言药剂的功效就有些单薄了，但也属于是聊胜于无。
毕竟这东西在市场上价格不菲。
澍点了点头，从她手中取走两管药剂一饮而尽，如她所料，并没有什么感觉。
露娜则飞快地摇头婉拒，她只是喜欢干饭，却也不是对所有入嘴的东西来者不拒。
今夜火车将会在伊尔维特城停靠一整晚，明日一早再按照既定行程开向更北方的目的地，乘客们都待在车上原地休息，而拉弥亚则始终没有回来，想来对于先前的经历以及临时请求调动这么多的教会人员，她还有许多需要应酬的地方。
夜色深浓，澍爬上了车顶，乌鸦正独自躺在那晒月亮。
“今晚还需要守夜么？”澍走到她身边。
与车厢内一样，车顶也被细致地清理净化过，已经不见了焦黑的残骸，乌鸦两手撑着后脑勺，翘着一条腿，看起来非常悠闲：“不用，只是睡不着，我不喜欢待在狭小的地方。”
澍“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经过一场战斗，很多东西的改变不需要付诸于语言，那只三头鸟停落在乌鸦的三角帽上，化作普通大小的苍狼则伏在澍的手边。
尽管需要有一定的灵视能力才能看见心灵体的存在，但在普遍对她们排斥的现实下，还是很少有哨兵会选择在战斗之外的时间将心灵体外放出来，这是她们灵魂的一部分，只是鲜少有人对她们的灵魂感兴趣。
“北境荒原狼。”乌鸦忽然开口道：“你去过猎人村么？”
澍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去过。”
乌鸦：“嗯，在北方活动的哨兵，大多都欠过朱诺人情。”
澍只是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是罗伊尔城的人。”
乌鸦哼了声：“当然，‘圣罗伊尔城不会诞生亵渎者’。”
这应该是一句口号，澍虽然没有在罗伊尔城生活过，却听过其他城邦类似的版本，这些都是对哨兵反抗和排斥时期遗留下的产物，因为哨兵是具有致命缺陷的人造超凡者，因为‘制造’哨兵也需要先决条件，只有灵视能力足够高的个体才可能通过特殊的手术成为哨兵。
通常而言，这样的人命都不太好。
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只有经历过灾殃而侥幸不死的人才会获得高于常人的灵视能力，这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污染残留后的特殊症状，自然也有先天灵视高的个体存在，这样的人往往体弱多病，很难活到成年，如今她们则被称为觉醒者。
所以，神圣伟大的罗伊尔城又怎么会有这些身世不幸的亵渎者存在呢？
澍抛出了那个准备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为教会工作？”
乌鸦沉默片刻，她帽檐上的三头鸟各自歪了歪头，“这是告死鸟，不算罕见的一种幽兽。”她顿了顿，目光在苍狼泛着光泽的皮毛上流连，问道：“你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哨兵叛乱吗？”
二十年前的事她自然不知道，只是听朱诺提起过，她曾是亲历者之一。
在女王被处决后，事关那场人造超凡者的所有资料均被销毁，但试图进行类似实验的人却没有绝迹，反而更多了，甚至还有教会参与其中。
有人说是因为培养一名正统的神职者耗费太大，教会的超凡者早已出现了巨大的断层和缺口，而各地的异端事件却只增不减。
教会缺乏人手，城邦的普通民众也急切地希望得到自保的力量，在诸多因素加成下，越来越多的‘哨兵’被制造出来。
人们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为了仿造出心灵体，有人将幽兽进行提炼，然后融合进人的身体，大量的实验体就这样死在手术台，而幸存下来的，则变成了不人不鬼的存在。
混乱冲突与日俱增，人们终于渐渐发现这并不是人类所能掌握的力量，这场旷日持久的造神运动，带来的只有无序和苦难。
但这其中也不乏有成功的个体，那些哨兵分散成为各种派别，有人想要报复，有人只想平静。
众多势力彼此相对，于是，哨兵叛乱开始了。
“知道一点。”澍说：“那场叛乱被三大□□会联手镇压了。”
“联手镇压？”乌鸦望着深邃的天空，呵呵一笑：“不，那场叛乱是被一个人镇压了。”
“一个人？”澍莫名地感到一阵冷意。
“对，虽然大地教会和智者学院都派出人手助战，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就那一个。她来自火焰教会，光明大教堂，那一年她只有十岁，刚刚执掌审判官的席位，那是她的立威之战。”
“在那之后，便是大清洗，重新建立秩序，而后才有你今天所见种种。”
乌鸦侧过脸，金色的眼瞳睨视着她，给出了答案：“我不是在为教会卖命，而是只有她才能给予我所需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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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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