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踏进祠堂那一刻起,我就察觉到一个古怪之处。”昊心指着那十几具冰凉彻骨的尸身,语气里带着探究,“你说,这个村子与外界隔绝千年,从未有过联系,村民的衣着怎会如此偏向现代化?尤家村存在了两千年,古人的审美一旦固化,若无外界交流,极难发生剧变。可偏偏,他们穿的竟像是八十年代的款式,这实在令人费解。”
青竹正绕着那座石像,指节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冰冷的石面,对昊心的话语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昊心倒也不气馁,想来以青竹的敏锐,这点异常恐怕早已落入他眼中。
他接着抛出第二个疑问,声音里带着点荒诞的调侃:“还有更绝的!这地方居然还能加微信!这业务渗透力,简直比传闻地府能装Wi-Fi听起来还要惊悚几分。青竹,你说是不是?”他刻意拖长了调子,试图引起对方的共鸣。
“哦?谢谢提醒。”青竹终于有了反应,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寒暄。
他动作利落地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在微信界面上快速点了几下,显然是在给那个名为“莯离”的联系人发送信息。昊心好奇地凑过脑袋想窥探内容,青竹却已眼疾手快地按熄屏幕,顺手将他推开,径自朝那具疑点重重的村长大儿子尤平尸身走去。
哼!明示暗示都不肯加我联系方式。
昊心盯着青竹的背影,心底无声地控诉: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晾着我!
他撇撇嘴,快步跟上前,在青竹身边蹲下,一同打量着尤平的遗容。
片刻后,他摸着下巴评价道:“这孩子生得倒是清秀端正。土地说他肖似祖父,依我看嘛,他祖父年轻时,怕是比这还要俊朗几分。”昊心语气里带着点鉴赏的意味。
青竹正凝神思索着某些更为诡异的事情,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眸光清冷:“你从何处得出的结论?”
“你看过他父母呀,夫妻俩都是朴实的相貌,小儿子也是中规中矩,无功无过。”昊心理所当然地分析,“你说,若不是他祖父基因里藏着份俊气,尤平又怎会恰好遗传到父母那点‘隐藏’的优良血统?”
“照你这谬论,你长成这副模样,莫非也是遗传了哪位祖宗的‘隐藏基因’?”
青竹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果然不该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线索”的无奈。
昊心眼尾一扬,唇角绽开一个极其招摇晃眼的笑容,仿佛因青竹这句带着刺的点评而得意非凡:“我可是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哪来的隐藏基因。不过嘛,还是要多谢老板夸我生得好。”
他故意曲解了青竹的原意,笑容里满是得瑟。
事实证明,他确实非常得意。
“自作多情。”青竹冷冷地丢下四个字。
昊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暂且不论。但我刚才说的‘隐藏基因’,网上可是有科学依据的,不信我现在就搜给你看!”说着就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青竹抬手按住他胳膊,眉眼间透着显而易见的倦怠:“省省力气吧。你的存在本身就不符合科学定律,莫要拿‘科学’二字与我谈论存在的合理性。既然闲得发慌,”他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去查清楚这孩子祖父的埋骨之地。我给你开工资,可不是让你在这里和我空谈‘科学’的。”
提到工资,昊心哼笑一声,带着点调侃:“老板,您都快把我那点可怜薪水扣光了。像您这样压榨员工的个体经营户,小心我哪天去劳动部门告你一状。”
青竹收回按着他的手,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还特意低头理了理衣角。
很好,今日未曾沾染任何水渍污迹。
他无视昊心的“威胁”,直接下达指令:“查到确切位置,莫要轻举妄动,先回来禀报于我。好了,你麻溜地滚吧。”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冷酷无情的雇佣者。
昊心眉心狠狠一皱,盯着青竹那张俊美却气人的脸,后槽牙磨了磨,心底那点下毒的念头又翻腾起来,而且分量想加倍。
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像他这样有求于人的,想挺直腰杆说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昊心认命地站起身,将羽绒服的拉链“唰”地一下拉到最顶端,高高立起的领子瞬间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点怨念的眼睛。
青竹看着他这副比凡人还畏寒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昊心故作正经地询问:“敢问老板,待小的查清归来,该去何处向您汇报工作进度?”他特意加重了“小的”二字。
“我先回去查验土地的工作成果。”青竹话音刚落,甚至没等昊心反应过来,身形便已与那扇凭空出现的“万里门”一同消失在原地,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嘿!”昊心扑了个空,对着空气悻悻道,“不愧是当过战神的神仙,使唤起人来真是得心应手,效率奇高哈!”
他双臂环胸,朝着祠堂门口走去。一阵刺骨的寒风恰好从门外猛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嘶嘶地倒抽着冷气,立刻缩起脖子,把整张脸更深地埋进立领里,只留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糟糕的天气。
寒风在空旷的祠堂里撒野般盘旋了一会儿,将那些守在孩子尸身旁的亲眷们冻得直搓手哈气,瑟瑟发抖。昊心也冷得跺了跺脚,再也顾不上装酷,迅速把环胸的手塞回温暖的口袋,只露出一双眼睛,缩着身子快步朝祠堂外挪去。
“这么冷的天,连送外卖的都有天气补贴……”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地、愤愤不平地嘀咕着,“等回去,非得找青竹讨要一份低温作业补贴不可!”
寒冬腊月,朔风凛冽,大雪纷飞,确非出门奔波的好时节。
与此同时,阴曹地府。
此地虽无四季轮转之说,但若真要论起十八层地狱那冰火交加、极致煎熬的独特“风味”,倒也算别有一番“景致”。
此刻,一处弥漫着焦糊与腥臭气息的所在,十几口半人高的巨大油锅正咕嘟咕嘟地翻腾着血红色的滚烫热油,蒸腾起令人作呕的热气。莯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监督着一批魂魄接受完应有的残酷刑罚,直到最后一个魂魄凄厉的惨叫声在油锅中湮灭,她才转身离开这片污秽肮脏之地。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阎王那宏伟肃穆的宫殿,一把推开沉重的大门,甚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这副反常的模样立刻引来了伏案疾书的阎王抬眸审视。
往常处理完这些棘手的魂魄回来,她必定要在他面前唉声叹气、抱怨连连好一阵子,今日这般轻松愉悦,实属罕见。
“何事令你这般……喜形于色?”阎王搁下笔,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莯离脚步轻快地走到阎王宽大的案台旁,毫不拘谨地往旁边的空位一坐,掏出手机利落地划拉几下,然后直接把屏幕怼到阎王眼前,兴奋地说:“喏,你看看!”
阎王微微后仰,避开那几乎要戳到他鼻尖的手机屏幕,抬手挡开,语气听不出波澜:“我不瞎。”
他重新拿起笔,作势要继续批阅案卷,只是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明显多了几分被勾起的好奇。
终究是按捺不住,阎王状似随意地淡声问道:“你加他微信时,他就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刺你?”那语气,仿佛笃定青竹必然会出言嘲讽。
莯离闻言,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哎哟我的阎王大人!您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去招惹他,我哪敢造次?我可是规规矩矩,只挑该说的说,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顿了顿,强调道,“而且,我得纠正您的顺序——不是我加的他,是他!主动!加的我!谢谢!”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阎王手中的判官笔尖在卷宗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动作一顿,脸上难得地浮现出真实的讶然,忍不住追问:“他真的一句都没刺你?”显然,他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
莯离这下是真的奇怪了:“我说阎王大人,青竹先生他人挺好的啊,长得那么帅,说话做事还特别有礼貌。结果被您形容得跟个不近人情、残忍冷酷的煞神似的。真不知道他以前哪儿得罪您了,要您这样……嗯,污蔑他?”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污蔑”这个词。
“污蔑?”阎王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弧度,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话锋一转,切中要害,“他为何主动加你?莫要拿你个人魅力这种鬼话来搪塞我。”
莯离眼疾手快地抽走他手中的判官笔,稳稳当当地放回笔架上,又顺手把他面前摊开的卷宗册子“啪”地一声合上,语重心长地劝道:“您老也歇歇吧。地府有我这个得力秘书在,一时半会儿还乱不了套。”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答阎王的问题:“他说是为了方便,以后有事直接找我就行,省得两边跑。”她耸耸肩,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阎王看着被强行中断的工作,倒也没有怪罪她的僭越。听了她的解释,心思电转,瞬间便了然了青竹此举背后的真实用意。
无非是想绕开他这个“麻烦”罢了。
他微微颔首:“好。明白了。日后他若是有任何事务找你,务必倾尽全力配合。记住,”他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你平日若无紧要之事,切莫发信息去叨扰他。他素喜清静,最厌聒噪,切记于心。”
莯离这次倒是没反驳。
今日短暂的接触,她也感觉到青竹说话慢条斯理,周身萦绕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气场。在“喜静怕吵”这一点上,阎王所言看来并非虚妄。
“好,我知道了。”她应承下来。但随即,她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阎王:“欸?!等等!不对啊!您……您居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的语气充满了震惊和八卦的兴奋。
“没有。”阎王的回答干脆利落,坦然无比。在莯离那充满探究、调侃和八卦欲的眼神注视下,他淡定地站起身,优雅地掸了掸本就一丝褶皱也无的昂贵西装外套,仿佛在掸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吩咐道:“莯离,若此刻得闲,替我去人间采买几身衣裳。”
莯离惊得差点身子一歪!
什么情况?
阎王爷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竟然开始关注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了?
这简直是地府万年不遇的奇闻!
她瞬间来了精神,双眼放光:“您要买什么款式的?西装?休闲装?古风长袍?还是……呃,潮牌?我这就去!保证让您焕然一新,帅炸整个幽冥界!”
阎王想起青竹那日临走前的刻薄评价,脚步微顿,思索了几秒,言简意赅地给出要求:“好看就行。”说完,便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大殿。
莯离望着他消失在殿门后的挺拔背影,欣慰、激动、八卦之情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溢出来。
她立刻掏出手机,飞快地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算啥!太阳从地府十八层照出来了!!!”并配了一张极其夸张的“震惊我全家”的表情包。
“得嘞!买衣服去!”莯离干劲十足地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座虽然宏伟却常年阴沉沉、光线晦暗的大殿。白惨惨的蜡烛从案台两侧一直延伸到殿门口,她早就看腻了。脑袋里瞬间列好了购物清单:除了阎王的衣服,还得买点装饰品、香薰灯,最好再换一套舒服的沙发。
这冰冷的硬木椅子坐久了屁股疼。
买家具不难,难的是如何运到这幽冥地府。她暂时还没想到完美的解决方案,决定先把阎王的任务完成。
莯离绕过巨大的案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叮铃”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响起。她摸出手机,本以为会是阎王临时补充要求,屏幕上显示的发送者却赫然是——青竹先生。
她迅速点开信息,快速浏览完内容,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有趣的神情。
莯离手指轻点,回了个表示收到的“OK”表情包,然后果断转身,重新盘腿坐回了案台前。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务必全力配合,”她对着空气,仿佛在跟阎王说话,“至于好看衣服嘛……只好请您老人家再等等喽。”
一本厚重无比、散发着幽幽气息的黑色册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光洁的案台上。莯离收敛了所有轻松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她翻开沉重的册页,开始一目十行地飞速查阅起来。
方才那点无所事事的闲适荡然无存,此刻的她,俨然一位进入工作状态的干练秘书。
与此同时,在那间被风雪包围的破旧土屋里。青竹负手立于窗边,瞥了眼窗外愈发浓重的暮色,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土地公可以离开了。
土地公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那层在如此严寒天气里显得极不合时宜的冷汗。
他不敢多言,手中木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影便如同融入泥土般消失不见,终于将这方寸之地某种意义上的“清静”还给了青竹。
门窗的锁,土地公倒是按照要求一丝不苟地装好了,还额外加固了好几重防护术法。
冬季天短,夜幕早早便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青竹并不着急,他交待出去的事情,如同撒出去的网,迟早会有收获。外面风雪正紧,这种鬼天气,理应是裹着暖被发呆或酣眠的绝佳时机,实在没什么好在外奔波晃荡的理由。
屋内屋外,一样的寂静冷清,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作伴。
青竹指尖随意一弹,一点微弱的火星跃出,精准地落在桌角的烛油灯芯上。“嗤”的一声轻响,暖黄的火苗摇曳着亮了起来,烧得灯芯噼啪作响。这微弱的光源和声响,总算给冰冷的屋子添上了几分活气与暖意。
他不疾不徐地脱下厚重大衣,随手搭在旁边的木凳靠背上,正准备坐下脱掉沾了泥雪的靴子——
“砰!砰砰砰!”
门外骤然响起了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紧接着是门板被推搡晃动的“哐当”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青竹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目光落在门框上,那里,土地公花了整整大半天时间,不仅在门栓上加了数道坚固的物理锁,更是在门板和窗棂上层层叠叠地烙印下了繁复的仙家防护禁制。
如今看来,这“安保升级工程”,效果斐然。
“咦?推不开?”
门外的昊心似乎愣了一下,拍门声停了片刻,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怎么回事?门怎么推不开了?”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点夸张的惊讶嚷嚷起来,“连我的藤蔓都钻不进去了?奇了怪了!”他试图指挥藤蔓从门缝钻入,显然也失败了。
迟早把你那根爱下毒的藤蔓抢过来。青竹心底冷冷地想着。
“哎呦喂!门推不开了!这可怎么办哟~”昊心在门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奈”。
青竹不再理会门外的噪音,径直走到简陋的土炕边,伸手拍了拍上面铺着的、略显单薄的被褥。嗯,今晚应该能睡个不受打扰的好觉了。
“算了算了,”门外传来昊心自认倒霉般的叹息,“谁让我就是个劳碌命、打工仔呢。”
青竹捻了捻手指。
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花我的,他也配自称“打工仔”。
门外的昊心装模作样地哀叹、拍门、叫嚷了好一阵子,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困境”和“不满”。感觉表演得差不多了,他故意重重地跺了跺脚,发出清晰无比、带着明显“愤怒”情绪的脚步声,仿佛真的气冲冲地离开了。
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声中,他又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踮着脚尖折返回来,绕到了土屋的另一侧。
这里没有门,只有一堵厚实的土墙。
他面对着冰冷的墙壁蹲下身,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袖口,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吩咐道:“喏,小东西,该你上场了。不用我再教你该怎么做了吧?”
他袖口微微一动,一根翠绿欲滴、充满生机的藤蔓尖尖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飞快地上下点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答应,随即又“嗖”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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