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温一步步往前,距离钱有良越来越近,眼见情况对自己不利,他立马丢掉朱砂跑到青竹面前含泪跪下,切声求救道:“大神仙,您帮我除掉她,我给您钱,五千万,我给您五千万!!”
他用力磕头,头破血流糊了满脸也不在乎,“求求您,求您一定要帮我!”
在自身性命面前,钱有良变脸速度堪称一绝,连谭温都没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或者说,原来他是这个样。
“给的报酬还不少,差点心动了。”青竹嫌晦气,抬脚踹开他,“我可不是什么大神仙,喊错了,小心死得更快。”
钱有良被踹得仰面朝上,忍着痛,重新爬回去继续磕头,“我喊错了,求求仙人救我一命,我有很多钱,全部都给您。帮我除掉她,仙人,帮帮我!”
饶是见过无数人的青竹,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钱有良能屈能伸,且豁得出去的适应能力,非常适合做名间谍。
“你要不要脸!凭什么让先生……”
“谭温。”青竹出声打断,示意其稍安毋躁,不要被祟气钻了空子,紧接着抬起一脚,又朝那碍眼之人踹过去。
由于先前挨过一脚,钱有良后面小心翼翼,时刻注意观察着对方出其不意的一举一动。察觉出危险来,赶紧膝挪着后退,藉此能少挨点皮肉之苦。
他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青竹。
“钱有良,想让我帮你也绝非不可,作为交易,我不要钱,我要你现在替我去杀个人。”
语气淡漠,仿若人命如草芥蝼蚁。
杀人?钱有良摸不透他的脾气,心里没底,艰难吞咽一声,爬过去跪在青竹脚边,唯唯诺诺地俯首询问:“我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和人际关系,仙人提出的要求恐怕、恐怕会失败。”
说完,他微微抬头,谨慎小心观察男人的表情,生怕自己这句话令对方生不满,一怒之下将他赶尽杀绝。
幸好,男人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
钱有良暗暗松了口气,偏头时撞见谭温阴沉吃人的表情,心又提紧,赶忙问:“仙人,能否告知要我杀的人是哪位?要是个厉害的人物,我、我可以先试试,实在做不到,再来托仙人帮忙可好?”好声好气地卑微求着,一边表示自己会努力去做,一边给自己建个台阶,倘若做不好,望对方见谅。
谭温死了那么久,这个男人能让她重现于世,怕不是和妲己一般,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何况还有个让人没底的同伙,想必已经将大师……不管对方是将大师看管起来还是说动手解决了,钱有良都笃定自己今天没本事从这里逃脱。
想活下去,必须先应从下对方要求,再寻找合适时机跟妲己娘娘求助,添油加醋一番,让妲己和他们斗去,到时候谁输谁赢,钱有良不在意,只由衷地希望他们两败俱伤,都不得好死。
殊不知,青竹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戏台子搭好,演戏最大的乐趣便是看见被迫参与的人身临其中,而钱有良已是戏中人,哪能明白旁观者清呢。
“我不指望你杀什么厉害人物,只需要你替我去杀个普通妇人。自然,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失败,因为我要你杀的人非常容易得手。”周里里和钱蕊蕊不久前喝的饮品被下了药,不睡上一天根本不可能醒过来,钱有良注意到男人的视线,不用回头看,心下已有了猜测。
因此,那种对未知的恐慌逐渐被胸有成竹所替代,“仙人请讲,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争取将这件事做到最好。”
“很好,”青竹收回目光,像是满意一般勾起唇角,缓缓接着道:“ 杀你母亲,冯氏。”
“什么!!”
事情完全超出预期,不仅钱有良惊诧愕然,连一旁的谭温也露出诧异之色,想不出先生今天这是要搞哪出。
“怎么?”青竹浅扫他一眼,“做不到?”
“我、我……”钱有良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像是机器陷入了故障,往哪个方向都并非本心,看起来疯疯癫癫,令人失望至极。
“支支吾吾是为何?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罢了,让你去杀了她就这般困难不成?”
看似询问,实则施压,“不是,不是困难。”钱有良想捉住青竹的裤角,见他神色陡然变得凌厉,他立即缩回手低头认错:“仙人,冯氏是生我养我的血缘母亲,儿子杀娘天理难容,自古以来也没几个例子。求仙人换个人,只要不是杀冯氏,让我杀谁都行,我发誓,只要不是她,谁都行,谁都行!”
求到最后,钱有良几乎是颤抖着低吼出来,隐隐透出几分无能的崩溃。
杀生养亲母只道天理难容,杀妻卖子却是赚得盆满钵满,凡事顺理成章。
人性复杂,本以为自私自利的人,临到头了,倒唱戏唱出个意料之外来。
原来先生是这个意思。想起自己那无辜惨死的孩子,谭温悲愤难平,“叫你杀母百般推辞,杀妻卖子倒是爽快的很。你将她们药晕卖给所谓的大师做成摆件贩卖,怎么没听你说一句天理难容!”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有良突觉胸闷气短,怀疑是谭温作祟,吓得紧紧扑上前,猛抱住青竹小腿:“仙人,她要害我,仙人快杀了她,快杀了她……”
青竹不喜旁人挨近自个,尚不等他动手,小藤蔓先看不惯,气呼呼地将钱有良捆了,强行扯开那手,拉开三步远距离,任他像个蚕蛹般徒劳挣扎反抗到没有力气,才松开他。但大抵是气不过,又狠狠抽了他几下,听见杀猪般的哀嚎,满意又嫌弃,呲溜窜回到青竹身旁,讨赏样儿,左右晃了晃。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神器,青竹拍了拍小藤蔓,“你主人那里好吃的不少,回去给你加餐花露。”
小藤蔓开心地蹭蹭他手指后缠回青竹脖颈上,看起来简直乖巧无害极了。
钱有良哀嚎声渐弱,青竹开始为这场戏引出最后一场**,“谭温,当初害你的究竟是钱有良还是周里里?兜兜转转到了今日,勿再对我有所隐瞒。我向来说话算话,答应了寻到人以后替你出气,行动证明起来不过是弹指一刹。所以你全然不必担心我会临时改变主意,毕竟,他没你有魄力。”
出气?先生到底在说什么?当初根本没有出气一说,谭温恍惚不解,欲要开口询问清楚时,不道有人比她还要急。
“是周里里!”钱有良喘着气插话。
“仙人,是周里里!是周里里不要脸勾引我,她明知道我有老婆孩子还灌我酒,害我出轨,不得已离婚,还害谭温被活活气死!对,她还故意不吃避孕药,等怀孕以后差点闹到我工作单位,逼我娶了她。要不是她,我和温温根本不可能产生误会,导致有情人阴阳相隔……仙人,是周里里,她早该死了,被人做成摆件是罪有应得!”
说罢,钱有良费力地爬起来,跪在谭温面前,嗓音嘶哑地磕头道歉:“温温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不长脑子着了周里里那个贱人的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她有可乘之机破坏我们的感情,导致悲剧发生,无力转圜。”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过,泪水和鲜血糊了满脸,浑然不觉。
“如果不是她,度度根本不会死,都是那个贱人教唆,她逼我,都是她逼我的!”钱有良面上被血糊的触目惊心,他恨极了,指着周里里,一副大仇得报的狠劲,“你看,我如今为我们一家三口报仇了,她和她的孩子今天都会死,她们会给你和我们的度度填命!”
谭温面无表情,头都不低,垂眸冷冷看着他,钱有良忽然感到害怕,以往从没在谭温脸上见过这种陌生的表情。
他急急抹了把脸,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卑微乞求:“谭温,不,温温,我知道错了,我早就知道错了。看在我诚心悔过的份上,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如果你还是感觉生气,那我现在就去杀了周里里和她的孩子,你看行吗?你想让她们怎么死,我一定如你所愿,一定如你所愿好不好?”
从青竹说完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分钟,谭温什么还没问出口,钱有良便似寻到了一条生机活路,先发制人,语珠连炮地将一切推了个干净。
太意外了。
太狼狈了。
太虚伪了。
太能演了。
太恶心了!
谭温笑了,抖动的肩膀、环绕的黑气都凸显着她过往的选择有多么荒谬可笑。
她弯腰,仔细端量那张鲜血淋漓,明明畏惧,却仍能装出一派情深的脸。
老天啊,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从大学到步入婚姻,她失去了青春、工作、社交、自我的一切。步步深陷步步妥协,到头来,她换来的却还是失去,失去了生命还有唯一的孩子。
可悲、可叹、可恨!
这双眼惯会装深情,不仅骗过了她,还哄过了双亲父母交托出爱女一生。
在满堂亲朋好友面前,他们穿着一生最难忘的华服,在高台之上,跟着司仪引导,一句句说出不离不弃、无论疾病还是贫穷,然后铿锵有力充满爱意地回答一句“我愿意”。多讽刺啊。
她闭眼,直起身,悲转曲肠,万般苦楚的执着,皆在此刻化为一道仰天长叹。那些爱与恨,痴与念,全都不过如此,“周里里,当初我劝过你,你没听,现在呢?还需要我再来劝你吗?”
“…不用,”那道独有的软侬语调,正闷闷的,发着颤说:“我不需要了。”
“……”钱有良浑身僵住,喉咙犹如被棉花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连转过身看一眼确认的勇气也被恐惧和心虚占满。
周里里慢吞吞坐起身,转头看了眼女儿后,扶着腰站起来,迈着微晃地步伐一步步向前,越过钱有良,站在谭温面前,今朝见故人,欲语泪先流。
周里里眼眶通红,张了张口,喉头哽咽,亦是说不出话来,便先扑通一声朝谭温跪下,是那样干脆。她仰起被泪水打湿的苍白脸颊,痛苦瞧着那物是人非。
大学毕业后,她面试顺利,到一家科技公司做运营助理,由于对工作流程不熟,经常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随之而来是加不完的班,推不掉的低级交际,让周里里意识到这才是真正步入社会的开始。
——最初的斗志慢慢被消磨殆尽。
什么时候她开始不烦的,大概是被宣传部的组长追求吧,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跌入了巨大的甜蜜陷阱。
钱有良对她很好,谈了两年,因为真的很好,周里里就萌发了定下来的心思,还没等她找机会提出来,先被事实打脸,一位声称是钱有良妻子的女人约她见面……
一夜辗转难眠,隔日,天气不错,饭菜不错,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她的心酸难过。
“看见结婚证还有什么质疑吗?”对面的女人从容不迫,即使面对的是她。
一个小三,一个做了两年的小三。
周里里最开始脑袋是懵的,她不可置信自己有朝一日被做小三做了两年。
两年的相处里,钱有良从未暴露过丝毫破绽。完美的单身人设,耐心细致的慰问,浪漫动人的表白追求,不仅她,连公司的同事都认为他是个专一靠谱的好男人,都劝她牢牢把握住,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放在眼下来看,不过全是他精心打造的人设。而被欺骗的她,成了人人喊打,成了她少时最不耻成为的小三。
周里里羞愧懊恼得几乎说不出话,低下头,肩膀耸动,无声落泪。谭温叹了口气,抽出两张纸递给她,温声劝慰:“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想教训你或者向你宣告主权。而是想告诉你,钱有良就是个烂人,我和他快离婚了。”
“什么!”周里里震惊,抬起通红的眸子,颤着声询问:“是…因为我吗?”
谭温摇头,将纸巾塞进她手心,“和你无关,是我生病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不想再与他同行。”
周里里攥紧纸,“他知道吗?”
谭温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水,望着落地窗外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玩偶旁拍照打卡,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好不养眼。
“不知道,知道了只会成为他竖立好好丈夫的人设。”目光投向不在哭泣的周里里,谭温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戳穿,接着道:“今天约你,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错误的路已经有人走过了,他人允你之蜜糖来日终成砒霜。一个满嘴谎言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需要你自己好好想想。”
“第二件事,我和钱有良有个孩子叫钱度,打离婚官司注定会涉及到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如果你最终决定留在钱有良身边,那麻烦你帮我多吹吹耳边风,让他放弃孩子的抚养权。但如果你不准备继续和他在一起,那我也衷心地祝愿你寻觅到良人,白首与共。”
谭温一字一句太过真诚,周里里愣住好半响,问了个现实的问题:“可你身体情况并不乐观……”问到这里,她就问不下去了,感觉自己没资格多问。
“足够看着孩子上小学了。我弟媳无法怀孕,但小两口感情很好,待人接物真诚可靠,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还有双亲帮着照料,比跟着钱有良让我安心,他的童年也能快乐点、简单点。”
“你不怕我会告诉他吗?”
谭温放下玻璃杯,笑容亲和,肯定道:“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你就不会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自然也不屑与他多说一个字。”
——陷阱是致命的。
周里里是个赌徒,她泥足深陷。
知道真相后反而肆无忌惮,不仅在两人打离婚官司分居时,想方设法住到了钱有良家里,还叫赶回来接钱度的谭温推门看见他们俩在客厅里亲热。
“谭温姐,如果当年我换个方式,你就不会着急赶回来接度度离开,更不会急火攻心出车祸导致脑瘤破裂,如果不是我抱怨度度难带,钱有良就不会动歪心思把度度卖到惨绝人寰的地方……其实他没说错,如果不是我的存在给了他行恶由头,那张病危通知单,他又怎么敢拖着不签………”
差一点,差一点谭温就能带着孩子的抚养权离婚成功,开开心心和家人朋友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而自己也不会日日活在那天的噩梦里,泯灭了做人的基本良心。
错误的路已经有人走过了,他人允你之蜜糖来日终成砒霜,终成砒霜……谭温明明已经劝过她了,可她偏偏还在心存侥幸。
而她明明没杀人,抬手,却仿佛能看见一手扎眼鲜血。因果、因果,造因就得还果!
心中噩梦化为滔天难辞的羞愧,眼里的泪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般淡化掉砒霜凶狠毒性。
看清这一切的代价太大了。她大错特错。
“谭温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周里里双手捂脸,五脏六腑乃至全身骨血痛到窒息,她放声哭泣,滴滴嗒嗒的液体从腿心流出,鲜红血迹在白色长裤快速晕染开来,透着绝望与悲鸣。
收集完所有证据,昊心正准备找青竹邀功讨点好处,哼着歌回来看见里屋场景,当即愣在门外,高大身躯直接挡住了夕阳无限好——光彻底暗了。
门外风景依旧,可有些人,终将困其一生不得出,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沉痛代价。
沉吟半响,昊心恍然想起什么,问道:“青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不顺利吗?”
“或许。”青竹看向谭温,“想好了?”
“……想好了,劳烦先生。”谭温目光悲悯,深深看了眼周里里,抬起手,浮于周里里头顶,不知是想报复还是说想要安慰安慰揉揉她的头发,可五指渐渐蜷起,谭温利落地收回手,终究没落下。
她释然闭上眼,任周身萦绕黑气一缕缕钻出身体,而那黑气则统一钻进青竹身体。
此时此刻,谭温由心感到无比轻松。
选择令人意外。青竹捉住一缕如雾黑气,耳畔骤然响起了那些时光久远的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要是我?”
晃了晃脑袋,青竹站起身,走到仍在沉睡不醒的钱蕊蕊面前,俯身将手里那缕黑气点进她眉心,漠然开口:“冥冥之中,因果相伴,你说呢?曦祝。”
每个人都拥有不原谅他人的权利。
世事难言辩,你才是你的主体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世事难言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