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正指着图册上一幅描绘古代女天文学家的插图,声音轻柔:“嘉嘉你看,这是王贞仪,我们国家清朝时候的女科学家,特别特别厉害。那时候没有望远镜,她就靠自己的眼睛,晚上看星星,白天做记录,还自己想办法做实验。她写的东西,比外国那些科学家还要早,还要明白呢。她证明了我们住的地球,是圆的。”
梁家家听得入神,伸出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图册上王贞仪的画像,仿佛在触碰一个遥远的同类。
“所以啊,”安逸带着鼓励和安抚,轻轻拍了拍梁家家的手背,“我们嘉嘉喜欢星星,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你本来就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天生就该研究星星的呀。”
原来,她可以说这么多话。
原来,她可以这么温柔。
好想,她也对自己这样。
“来自星星的孩子…”鹿书林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看着安逸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耐心,再联想到安逸家里那些随处可见的、精装厚重的天文书籍、墙上挂着的深空照片、甚至有一次无意间瞥见的她手机里专业的星图APP...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漾开涟漪,难道安逸对天文如此深入的了解,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吗?
为了能走进梁家家的世界,和她有共同的语言?
鹿书林看向安逸,难以言喻的情愫又深了几分。
她走上前,也在地毯上坐下,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轻柔地敲打着玻璃窗。
“下...下雨啦。”梁家家的目光被窗外的雨滴吸引,小声地说。
鹿书林看着窗外:“是云朵年纪大了,走累了,就变成了雨落下来休息。”
安逸鼻间溢出一声笑,没想到,这天真的女孩还是个浪漫的小诗人呢。
“我倒觉得,雨可能是天上的河,不小心走错了路,迷途了,才落到我们人间。”
她的目光也投向雨幕。
鹿书林侧头看向安逸,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在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静,刚刚那句话在她心中久久回荡,笼罩着她此刻因眼前人而迷离的心绪。
就在这时,梁家家的目光从雨幕移开,在房间里寻找了一圈,最后落在安逸脸上,清澈的眼眸中显而易见的依赖和困惑,声音细细弱弱。
“你....是?”
“你可以叫我阿林姐姐。”
鹿书林想起昨晚,安逸实在喊的柔情,笑着哄小朋友。
“不可以!”安逸面色僵硬,立刻打断,“你要叫小鹿姐姐。”
鹿书林一愣,淡淡勾唇,粲然一笑。
心跳加快,像一把玻璃珠洒到了地上,滴答滴答的,敲个不停。
小朋友低着头不看人,却乖巧的回答:“小...鹿姐姐,我叫...梁家...家。”
“嗯,知道了,真乖。”
“安逸…姐姐…姐姐呢?”梁家家余光瞥着安逸。
她问的是梁琪。
“姐姐去国外拍一部很重要的戏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拍很久很久。”安逸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迎上梁家家的目光,“等她拍完赚了大钱,就会回来看嘉嘉,给嘉嘉带很多很多礼物,好不好?”
梁家家似懂非懂,但星星两个字让她安心了一些。
“星星…”
她低下头,继续摆弄她的行星模型,小声重复。
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暖色橘红,疗养院的宁静仿佛还留在车厢里。
陈三怡将安逸和鹿书林送回中粮,进门后,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鹿书林心中那份被疗养院触动后、混合着对安逸复杂情感的微妙悸动比窗外的灯光还要绚烂。
晚餐是安逸提前让阿姨准备好的精致简餐,两人安静地吃完。
安逸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径直走向客厅一侧宽大书桌,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认真的脸。
她又变回那个掌控一切的安总,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多了丝松弛。
鹿书林坐在客厅的沙发,抱着抱枕,逃逃很高冷,不怎么让她摸,她百无聊赖,也看不进去剧本,最后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落地窗边。
她想起白天安逸给梁家家讲王贞仪、讲星星,想起自己之前独自在这里,赌气般地轻轻踢过那沉重的三脚架一脚。
当然,没造成任何损伤,内疚有一点,她在心里给望远镜道歉。
接着,强烈的好奇和亲近的渴望攫住了她。
安逸正戴着细框眼镜,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无框镜片上倒映着复杂的图表。
她放下抱枕,赤着脚和逃逃一样轻盈,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打破了宁静:“安总…”
安逸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抬起眼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鹿书林指了指窗边,声音更低,小心翼翼的:“那个…我…我可以看看它吗?”
客厅安静了几秒。
安逸的目光从鹿书林局促的脸上,缓缓移向窗边那台沉默的米德150,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深邃难辨。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
咔哒一声轻响,眼镜被随意放在深色桌面上。
鹿书林的心跳瞬间如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她看着安逸从宽大的座椅里起身,绕过书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穿着柔软的家居拖鞋,步伐无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鹿书林的心尖上。
安逸走到她面前,很近。
鹿书林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Creed气息,这气息让她昨夜沉沦,此刻却让她紧张得指尖发麻,她以为安逸会说什么,或者只是允许她自己看。
然而,安逸却极其自然,轻握住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鹿书林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安逸牵着她,走向落地窗,走向那台神秘的望远镜。
安逸拉着她在望远镜前的矮凳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后。
鹿书林后背陷入温软怀抱,安逸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双手绕过她的身体,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引导她触碰望远镜冰凉的金属部件。
“这是调焦轮,”安逸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酥酥麻麻,手指带着鹿书林的手,轻轻转动着望远镜中间的旋钮,“左右微调,直到画面清晰。”
鹿书林感觉自己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后背的温暖、耳边的低语和手背上那指引的力量上。她跟着安逸熟练地操作着,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在她手下变得驯服。
GPS自动寻星系统启动,发出轻微嗡鸣,镜筒无声而精准地移动,指向深邃的夜空。
安逸伸手,再次左右转动调焦轮,动作专注而温柔,像在抚摸逃逃一样。
鹿书林屏住呼吸,看着镜筒缓缓停下。
“好了。”她微微收紧了环抱着鹿书林的手臂,下巴几乎抵在她的发顶,示意她,“往前看。”
鹿书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依言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将眼睛凑近目镜。
瞬间,一个清晰得令人震撼的世界撞入她的眼帘!
不再是遥远夜空中那个模糊的光点,而是触手可及、巨大而荒凉的星球表面。
环形山清晰可见,巨大的陨石坑边缘锋利,明暗交界线将月陆和月海分割得无比分明,坑壁投下长长的阴影,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和壮美。
“哇!”鹿书林不受控地低呼出声,下意识地挥舞右手,仿佛真的能穿透虚空,去触摸那冰冷的月壤,“好清楚!天啊…我感觉伸手都能抓一把土壤回来!好想去宇宙探索啊!”
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孩童般的喜悦。
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激动和僵硬,安逸唇边勾起弧度,将下巴轻轻搁在鹿书林的发顶,圈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贴近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万物温柔的耳语,轻轻敲打在鹿书林的心上:“其实,何必舍近求远?每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鹿书林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还停留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月球表面,心神却被安逸的话语紧紧攫住。
安逸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流淌,描绘着生命本源的宇宙诗篇。
我们的血脉,是绵延亿万光年的璀璨星流;我们的骨骼,是板块碰撞下隆起的连绵山脉;我们的呼吸,是季风席卷下扬起的漫天尘埃;我们的心跳,是星际介质传递的神秘脉冲;我们的思维,是磁暴中翻涌舞动的壮丽极光。
“我们的灵魂…”安逸的这个人连同她的声音,此刻都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引力,“是吞噬一切,蕴藏所有可能和未知的黑洞。”
那些心底深埋的记忆,如同古老恒星耗尽燃烧后,向体内坍缩留下的星骸。
鹿书林完全沉浸在这宏大而奇妙的比喻中,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共鸣,仿佛真的化作了宇宙尘埃。
身后人的怀抱明明这般温暖真实,话语却飘着宇宙的浩瀚虚空。
矛盾得让人心神摇曳。
安逸重新调整了观测距离和角度,修长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点,GPS定位系统再次启动,镜筒沉稳地转动,指向了夜空更深邃处。
她退开些许,让出观测位置:“看这里。”
鹿书林再次凑近目镜。
“淡淡的绿色这一块,是猎户座大星云 。”
人眼在暗光环境下几乎是“色盲”的,星云的光线极其微弱,只能激活我们的明暗视觉,无法激活分辨颜色,所以无论望远镜多强大,目视观测星云几乎都是黑白的。
如果把米德150作为镜头,连接一台天文相机,进行长时间曝光拍摄,软件叠加,校准,最终便能合成出绚丽的空照星云。
即便如此,亲眼看宇宙依旧无比震撼。
安逸继续熟练调焦,“这边,这个甜甜圈,是环状星云。”
“嗯..小小的、有点像灰白色的圆环...”鹿书林兴奋地跟着指引寻找宝藏,“欸,这边有一个黑色的轮廓是什么?”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朦胧而神秘的暗红色星云。
那是一片黑暗区域,像是宇宙中被遗忘的剪影。不像恒星那般璀璨夺目,更像一团巨大、浓稠、正在孕育或死亡的尘埃与气体聚合体。
“这片暗云,”安逸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研究者惯有的冷静,“它的尘埃层厚重到足以遮蔽其后方整个星系的星光,它是光的坟墓,也是新生的温床。”
她觉得自己骨子里有种狭隘的劣根性,惯于筑起高墙,困守一隅。
唯有通过这窥探浩瀚宇宙的窗口,才能稍稍平衡内心那口枯井的狭隘视野,提醒自己不要永远做那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
宇宙像是老朋友,这些暗云是她和老朋友打招呼的见面礼。
“暗云…”鹿书林喃喃重复着,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壮美和深邃的孤独。
看着那片吞噬光明的尘埃之海,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明明内心藏着足以点燃星系的炽热星火,却用最冰冷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层层包裹,裹成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团…这样的人,像极了这片暗云。
许久许久,鹿书林才从那方寸目镜中展现的、足以撼动灵魂的宇宙奇观中勉强抽离,带着无限的不舍和震撼,缓缓退开。
她离开目镜、视线回归现实,下意识地转过头。
毫无预兆,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安逸没有看望远镜,也没有看窗外的星空,她一直在看她。
那双总是深邃平静、如同暗云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鹿书林有些怔忡的脸庞。
那眼底深处,不再是商场上的锐利和算计,而是翻涌着一种鹿书林从未见过的、足以溺毙一切的…柔情。
暗云深处闪烁的微光,神秘莫测、蕴藏着无限可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和令人心悸的未知。
鹿书林的心跳骤然停止,呼吸也被夺走。
她不知道,在安逸的宇宙图景里,她才是那片庞大冰冷暗云中心,唯一存在的、散发着光和热的恒星。
她是安逸仅存的一点真心,唯一的引力核心,也是这无尽尘埃中,所有希望和温暖的唯一来源。
她的恒星,她的宇宙,她的…全部。
悸动散发出引人沉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安逸的视线,从鹿书林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张开的、还带着惊愕的唇瓣上。
眼神带着虔诚的专注和毫不掩饰的渴望。
似乎是一瞬间被宇宙赋予了某种神圣的使命,不知是谁先动的,湿润的指尖带着探索未知星域的悸动,轻轻触碰上对方温热的肌肤。
划过脸颊轮廓,划过耳廓脖颈,带来一阵细微战栗。
让人欢愉,成了今晚唯一的目的。
这个念头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中炸开。
沾染了彼此温度的掌心,紧紧相贴,那从身体最深处奔涌而来的春潮,如同星系中心喷薄而出的粒子流,带着摧毁一切理智堤坝的力量,义无反顾地席卷而来。
书桌上的图表被遗忘,浩瀚的星云被搁置。
今夜,安逸不关心宇宙。
她只关心阿林。
【注:宇宙学和人体对应说,灵感来源于一次天文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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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宇宙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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