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和易小姐订婚?”安宁喉咙里像被塞了棉花一样,百般艰辛地说出这句话。
喻修明现年三十岁整,事业有成且蒸蒸日上,正是适婚年龄。
“谁说我要和易明薇订婚?”喻修明听起来比安宁还要惊诧,“安宁,我不是说了这绝不可能?”
安宁知道,在第一次同易明薇见面之前,喻修明就明确了态度。
但是时移势易。商场沉浮,初心不改并不算是什么美德,反而很可能是桎梏。
他的想法写在脸上,面前的人一下就能读懂。
气氛急转直下,空气里飘着的龙虾香也随慢慢消散的热气凉了下来。24h恒温空调设备的冷风阴阴吹来,似要将人指尖都吹得发凉。
“安宁,你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喻修明语气沉沉,忽然转了话题。
安宁脑袋“嗡”的一声响,被喻修明的问题击中,久久没能拾回正常的思绪。
结婚?他从没考虑过结婚。
因为安宁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他不打算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而找到合适的伴侣在这种情况下难上加难,如果想要结婚,更是需要出国登记,他做不到。
经济上做不到是一个原因,而且事实上,他也不认为自己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伴侣,所以从未考虑过。
可是现在,喻修明问他关于结婚的话题——他的上司,出身于背景复杂、父母毫无感情基础的豪门家庭,眼下或许也身不由己、即将步入一段情非所愿的商业婚姻的上司,问他关于结婚的话题。
安宁恍惚了一下。
喻修明为什么会问他呢?
喻修明成熟、坚韧,在从商方面很有天赋、也十分敬业努力,与此同时人品很好、洁身自好,所有问题在他手中似乎都能迎刃而解,安宁只需要做好他的心腹、做他手中锋利听话的刀,其他万事不用操心。
“我想,我的标准……和喻总您可能不大一样。”思量再三,安宁还是决定认真回答,“您可能需要考虑背后的家庭、考虑很多我从未料想过的事情。责任……也远比我的要大。”
安宁说到这里,默了片刻,选择点到为止。
“所以,你认为,你可以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无论家世、背景,无论其他任何在很多人眼里更重要的条件、门当户对。”喻修明缓缓道,“而我,不行。”
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得极慢,却像刀尖深深没入骨肉。
“从小我就知道我爸妈是怎么一回事。”桌上有一瓶气泡水,是上次吃饭的时候喻修明从冰箱取出来的,他此刻旋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结婚之后有了我,就算是彻底完成任务了,之后怎么样各自随心,一个又一个地找,几乎从来不回家。”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发誓,以后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我不希望夫妻之间貌合神离,更不希望婚姻变成一场交易。”喻修明仿若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说起来矫情,而且我身边很多人就是这么做的,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但我很早进公司,努力掌权,努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为的就是有选择权,为了未来不再身不由己、不再由人控制,要事事随心。”
年轻的掌舵人眉眼凛然,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外露的锋利和对权势毫不遮掩的**。
此时此刻的喻修明,那么冷峻、有野心,又那样吸引人。
“所以我不会和易明薇结婚。”喻修明轻轻吸气,声线竟如柳暗花明,多了几分自信。
“待会我们详谈一份协议,今天我已经和她说好,等到回了滨州,你和易明薇对接,我同她私下不再见面。”
喻修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信息量实在太大,让安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上。
所幸喻修明低头看了看餐桌上的餐盒,突兀地岔开话题,“安宁,你吃好了吗?”
柠檬龙虾烩饭的味道很好,已经被安宁吃了大半,现在稍微凉了,也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好了。”这个问题太简单,安宁很快给出了准确的答案,他随即放下餐具,像逃避似的说,“我马上收拾一下。”
喻修明点点头。
于是安宁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桌上很快恢复了吃饭前的原状。他将食盒折叠收好之后终于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了,慢悠悠回来,只见喻修明还坐在桌边,仿佛是在等他。
喻修明在公司也有很多次等他发言,但情状与今时今刻不同。在公司的总裁喻修明威严、有魄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而此时此刻的喻修明,沉静的眸光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确定的茫然——尽管藏得很好,但还是没能悉数躲过安宁的眼睛。
他有点心疼,再也不能让自己保持沉默。
“喻总,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您。”安宁想了想,觉得分量不够,继续说,“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站在您身边,帮您处理好这件事情。”
喻修明目光闪动,一天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旋即点了点头。
“谢谢你,安宁。”
.
之后的几日伦州日程回归到日常工作。
当天晚上,安宁躺在床上,久违的失眠了半个晚上。
不知怎的,那天晚上之后,他见到喻修明就像避开眼神交流。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喻总和安助行为十分默契,开会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让彼此心领神会,安宁是喻修明的心腹,事实上喻修明也同样是安宁的心腹,他们联手,在公司里踏过一个又一个惊涛骇浪,亲密无间,却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隔膜,是为他们相处间心照不宣的分寸。
他们以这道隔膜为天堑,在外人看不出的亲密无间中一直走着自己的那道线。
可是那天晚上,这道隔膜好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安宁弄不清楚原因,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清晨他熨完衣服会帮喻修明挂好,有些时候会等自家上司临出门的时候将外面的大衣递给他,或者搭把手帮他披上,两人隔着衣服有一点肢体接触。
以前安宁把这当工作。他敬业,他对得起自己从喻修明手中收到的每一分钱。
现在却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明明知晓了易明薇和喻修明不可能有任何实质关系上的进展,他还是骤然醒悟了很多动作的暧昧之意。
只不过没有太多时间给安宁去仔细思考这些。
先前两天的闲适生活只是一段插曲,即便是出门在外,安宁和喻修明还是恢复了此前在公司一天从早忙到晚的作息。
忙里偷闲,他专程抽出时间和景彦私下里吃了一顿饭,安宁感谢了景彦“专程”买来的点心,还因为夸了一句好吃引来景彦十分热情地又给打电话叫闪送买了一份新的,此外一切如常恢复平静。
随后,漫长的伦州出差之旅结束,二人重新登上喻修明的私人公务机,返航滨州。
这一次登机就已经是下午,飞机快要落地滨州时,舷窗外天色早已被墨色浸染。
机组成员已经做好了准备,安宁也正在查看滨州的实时温度和天气。他放下手机,轻声对喻修明道:“喻总,滨州下雨了,今晚比我们来之前更凉,待会您先把大衣穿上。”
他登机之后早已将喻修明落地滨州后需要更换的衣服找了出来,就挂在机舱里的临时衣架上。
前两天都忙,出门就去公司,都是直接穿西服套装,没什么要挑的。而且伦州天气还偏热,基本不需要加衣。
但是滨州不一样。一场秋雨一场寒,落了这场雨之后,恐怕就要开始为入冬做准备了。
喻修明点点头,温声道:“多谢。”他扭头看了看安宁,“下了飞机你也多穿点,今晚上冷。”
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爬上心脏,安宁有点心悸。
“明天是周一去公司,上午你尽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下午可以抽时间和那边的人见一面了。”
“那边的人”,是指易明薇的助理和团队。最近喻修明私下里和安宁都是这样称呼她。
话题一转成工作,安宁又觉得异样的感觉挥之即去,自己又可以正常呼吸了。
“我明白。”安宁颔首。
十分钟后,私人公务机稳稳停下,机组成员做好准备,专人帮二人拿好了所有行李,直接往喻修明的住处送。
安宁从空姐手中接过一把大伞,在踏上舷梯的瞬间轻轻撑开,让先走出机舱的喻修明不至于被落雨沾湿外衣和头发。
这一切他做得理所当然。
就像几秒钟之后,喻修明从安宁手中接过了伞柄一样理所当然。
他手劲不小——但更重要的是,安宁没料到手中轻轻握着的伞柄都会有人争抢,丝毫没有防备,就被人猝不及防夺了去。
秋雨连绵不是滨州这座城市的风格,但这不代表滨州不会下这样绵密又阴冷的雨。相反,每年的这个季节,滨州都会有这么一段难熬的雨天。
安宁找回对自己对感官的准确描述能力时,就已经感到肩头原本沾了雨的位置不再继续变得湿润,而是多了几分温暖,就像现在抓着伞柄的那只干燥的手掌。
“拎好文件袋。”喻修明低声提醒。
仿佛他接过这把伞,只是因为安宁有一只手正拎着装了公司机密的文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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